苦瓜生来不讨巧。

　　其他不说，单是它长出的花就不引人喜欢。苦瓜的花，是淡黄色的，不太纯，很钝的，后来到黄里带点橙色的样子时，花色更加模糊了；花瓣也不好看，是锐角型的，像一把把缩小的纺锤，不和顺、不圆润；走近花朵，还能闻到一股浅浅的黏腥气味，所以即使花开正当时，也无一只蜜蜂、一只蝴蝶来光顾，非常得孤苦伶仃。

　　苦瓜是条状的长法，与黄瓜差不多的样子，连个子也差不多大小。但是它的外表实在不滑爽，身上长着一粒又一粒的果瘤，果瘤像起皱的肉疙瘩，从头长到梢，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不均匀的；果瘤的颜色也是不统一的，往往是头青尾黄，有时中间突显一圈黄斑、还有的像是霉斑。整个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是：这东西，人可以吃哇？

　　母亲说，这东西，好东西，好吃的。

　　老人家一说“好吃的”，我们都闭口，就看着母亲如何侍弄这东西。

　　母亲用清水先将苦瓜洗涤干净，然后用刀沿中间剖开。瓜成了两半了，里面的瓤和籽就全部露了出来。我们第一次看见：苦瓜的瓤和籽居然是红色的，而且红得十分的鲜艳。母亲说，苦瓜留得时间越长，里面的瓤和籽就越红。看着这鲜红的瓤和籽，我们感觉这红很像殷红的血的颜色。我们喜出望外，都说想不到，母亲说：每一只苦瓜的心一样的，都是红彤彤的。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母亲招呼我们吃饭，今天饭桌上的主菜是苦瓜。

　　我们必须像模像样地吃，这是母亲的心意和心愿。

　　桌上放着一碗满满的清炒苦瓜，伸箸夹一片入口，轻轻地咀嚼一两下，苦瓜的汁水就流到了齿舌间，舌头即时有了微凉的苦，舌苔突然有点麻。母亲说，要口大些。我们便夹了一长片的苦瓜放到了嘴里，狠命咀嚼，汁水就漫溢了口腔，苦涩极为浓烈，几秒钟里，觉得真的很苦很苦。真想说苦时：突兀感觉到有一股透心酷爽的清凉在齿舌间缠绕，慢慢地充溢到了喉咙，而且一直不散去。

　　母亲问：现在还苦吗？

　　大家摇头说不苦了，这是真实的。苦瓜吃下去后，几秒钟的时间内，味阶的变化就相当的明显，谈不上先苦后甜，但是前味、中味，后味确实十分分明的，前味是又苦又涩，苦涩在嘴里；中味是苦后的凉爽，在舌尖、在齿间打转；后味是深入到心底的清新，感觉有股清凉的气冲了过来，直扑喉咙，直至心间，整个人都爽气了。

　　后来的日子里，母亲做了许多苦瓜菜，烧的最多的是苦瓜炒蛋、苦瓜烧肉。母亲的意思是：不嫌苦就吃苦瓜，嫌苦是可以吃蛋，可以吃肉。我们理解母亲的用意。母亲做任何的事情考虑最多的总是我们，都是为我们好。桌上，我们大啖苦瓜，有点夸张，到最后，碗里的苦瓜没有了，蛋、肉却依旧存在，母亲笑了，我们也笑了。母亲说，蛋、肉还是要吃掉的。

　　我们吃了，我们在吃蛋、吃肉的过程中有一个新奇的发现：这与苦瓜混烧的蛋、肉却没有一点苦瓜的味道，一点也不苦。这是为什么？难道苦瓜没有把自身苦味传给与它配伍的其他菜？这很神奇。想想萝卜，又想想黄瓜，它们一旦与肉、蛋混烧，便就立马沾点荤腥，最后会流失本味，不流失本位的也会与混烧的菜暧昧起来的，可苦瓜却不是，苦瓜的苦汁依然留在苦瓜里。我们那时对苦瓜是横生出一点敬佩的心绪来的。

　　母亲也知道这个事实，说，苦自己来就可以了。

　　这话一听，我们就想到了母亲，也不知道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