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对我说,曾经是我一直尊敬的对象。不管是我小时候,在油菜地里,或者草头田里捉到后,挤掉了它肚里的泥,晒太阳晒成干后卖给了药店后,赚回了几个小钱后,我还是尊敬它。因为它的存在,可以使我的劳动成为一种及时效益最强的交易。这种交易从人的本质意义上看,是对人生存,人生命的一种帮助,很现实、很直接。这不像父母的劳动,天天到田头,天天用肩扛,天天用手抓。脸黑了,皮蜕了,腰弯了,人累了,可是这劳作的后果呢?要到年底才看见,年底真的看见吗?不一定,在我的记忆里,年底非但没有看见,还倒欠了队上的。这不由我想起,工人的工资为什么要月月发,月月拿这件事来,也让我想起许多的现做现卖的事情了。尽管如此,捉蚯蚓终究是孩子的事,父亲和我一样去田里是有点不务正业的味道,要被人笑话兮兮的。父亲可以建议我拿什么田桶好,也可以叫我什么时候去田里,可以指导我如何挤掉蚯蚓肚里的泥浆,如何晒干。父亲也可以问我卖了多少钱?最后告诉我捉多少就卖多少,买掉多少就值多少的钱,而多少的钱派多少的用场。这些,都是父亲用蚯蚓的故事来教育我的,其实这也是一种重复,因为蚯蚓本身已经教育了我。
蚯蚓肯定不是一位师者,也不是师者就能教育人,师者的定义是被垂爱的人的一种感觉。我对蚯蚓就如此感受。比如,我那时捉蚯蚓,不能到其他的田地里去,因为其他的没有它在我身上爬,你在我身上爬的叠在一起,成团成团的蚯蚓。可以这样说,什么么地方有蚯蚓,什么地方有什么的蚯蚓,都不是艰深的道理,但明确道理,需要事物的指正与教化。现在我是彻彻底底地知道了,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什么东西不在什么地方。这实在管用得很,当蚯蚓钻进地底,不再露面,不在路面时,我可以做其他的事业。比如我可以捉黄鳝去,可以钓甲鱼去,这都是蚯蚓的启迪。蚯蚓的启迪没有任何的声响,这与蚯蚓有力量一模一样,生命的力量不一定用声音来体现的。我看见蚯蚓的爬走情状很有意思,它首先要缩一缩自己的身体,将后半部分拢到前面来,再形成一个小的拱,然后将身体向前慢慢移去,迟缓而又呆滞。如果让路人,或者犁铧,或者锄头,或者镰刀,截断或者斩断了半个身体,蚯蚓也只是将自己的半截身体微微团起,然后悄然离开,绝无咬你一口蹭你一记的可能。蚯蚓是无力于抗争这种际遇的,所以它选择重生,一种苦役般的重生,重生又成为坚强的蚯蚓。
蚯蚓的重生人不能机械地模仿的,但重生的信念就是一朵火花,这值得我们深思。所有的人,和所有的蚯蚓一样,母亲只能生我们一次。使生命产生意义,并且赋予永恒,只能是自己本身的意识与行为。所以,当我们遭受苦难的时候,不能好生忍受生活的折磨时,蚯蚓会对你说:生活不容易,生命不容易。我多次的捉蚯蚓,多次看见了蚯蚓的爬地过程,地面的蚯蚓,面对的是无际的田野,但它还在不停地爬,一寸一寸地爬,它要爬到哪里去?它的家在哪里,家乡在哪里?我不得知。我不得知还不止这些。你看,蚯蚓肚里有泥,可我始终没有看见蚯蚓吃食泥土的样子,它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都是未知的疑问。我无法看见,但我愿意相信,它为了自己,也为了泥土,一定悄悄地饱过自己的身体,我断定。我静静地看,久久地听,我知道并且了解到,爬行对于蚯蚓的意义。是的,每条道路都是回家的路,每一步都是回家,每一步都会接近家,但每一步都是死亡,每一步都是坟墓。我非常恐惧蚯蚓的死亡,但我在捉蚯蚓的时候,我始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我以为,蚯蚓比我们更坦然、更有牺牲精神。这样想,我就赢得了无可比拟的欢欣。对于蚯蚓,我只能这样说:爬行就是生存,爬行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