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富章

　　很奇怪，那晚睡觉，梦见了我家曾经有过的一棵桃树。这棵桃树早已随着老家被拆迁而不知去向了，怎么又梦见了它？而且就因为梦见了它，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据我父亲说，这棵桃树是我爷爷种下的，如今，爷爷不在了，父亲和母亲不在了，桃树也不在了。因为一个梦，却又让我记起了它。

　　桃树种在屋前的小河边。主干比较粗，树皮呈斑驳陆离的样子；四五根枝叉分散开来，树冠一半在岸上，一半伸向河面上。每到春天，桃树开花，粉红色的，满树芬芳，招来很多蜜蜂与蝴蝶，围着桃花飞舞。母亲会用剪刀从浓密的枝丫处剪出几枝来，拿回家，插到父亲喝完了酒的空瓶内，放在五斗橱上，仿佛把桃花的香气也带回家来了。

　　在桃子还没有完全长熟的时候，我就开始偷偷地去摘来吃，尽管不甜还有点涩。父母知道了也不会阻拦，只会提醒：小心掉河里去。后来，掉河里的事还真发生了，那是我家一个小亲戚，他到我家来时，桃树上正好还有一些挂着的桃子，他见了就上树去摘，结果，桃子还没摘到，一不小心就掉河里了。好在河浜不深，他很快从河里爬上了岸；但这件事令他难忘，至今见面时还经常说起。

　　有一年，父亲用一把梯子架在桃树上，自己爬上梯子，摘了一篮表面光滑且有些微红的桃子。这一篮桃子是给外婆做寿用的，那是一篮寿桃。那一段时间，外婆正好住在我家，我记得，外婆每年总会有几次住到我家来。在我们老家，有长辈做寿，送一篮寿桃，那是最喜庆最吉祥也是最受欢迎的。

　　桃树上还会长出一种粘粘的东西，我们叫它桃凝（桃胶），常常会揪下来吃。其实桃凝并没有什么特别味道，淡淡的，就是有点嚼劲，小时候没有更多零嘴，嚼一块桃凝在嘴里，也算有了一种充实的感觉。

　　家里种桃树，我开始以为就是为了吃桃子的，后来听父亲说到关于桃树的事，知道了其更深的用意。父亲说，这个地球上，先有桃树，后有龙；先有桃树，后有人；先有桃树，后有仙。父亲说，妖魔鬼怪见了桃树都要躲避，神仙见了也尊敬三分。桃树是驱魔避邪，纳吉纳福的树。

　　父亲对于桃树，不仅寄托了美好的愿望，而且还赋予了神一样的崇拜。有一年，桃树的一根枝丫被台风刮折了，父亲用锯子将其锯下来，又锯出其中一段，在两头包上红纸，搁在家里的大衣柜上。父亲没有说为什么要把这一截桃树枝搁在家里，我似乎有点明白，这应该有用它来镇宅保平安的意思，因此我对那一截桃树枝颇有敬畏。

　　有一次，大队里放露天电影，电影放的是《红灯记》，《红灯记》里有一段，是李玉和与跳车人对联络暗语，跳车人说：“我是卖梳子的。”李玉和问：“有桃木的吗？”跳车人回答：“有，要现钱。”看完电影回到家，我看家里母亲用的梳子，也是桃木的。父亲说，桃木梳子梳头，不仅可疏通头上的经络，还能给人保平安呢。

　　后来长大了，读到很多古人留下来的有关桃花的诗，知道了美丽桃花拥有的诗情画意。每每读到诸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等诗时，就会想到我家屋前的那棵桃树，想到春天里那满树的桃花，想到桃花飘落在小河水面上缓缓流淌着的花瓣……

　　这一刻，我已经分不清这些片段是梦里出现的，还是我记忆里的。我家的那棵桃树已经不在了，然而它却还存在着，存在于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