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时】
●听说位于淮海路上的太平洋百货商店要关掉了,我心里不免有点失落。为啥呢?因为在这里留有我的一段难忘的记忆,今天说出来也不怕难为情了。
作为淮海路上一个具有地标性的太平洋百货商店,在十多年前是很热闹的地方,每次去淮海路我总是坐地铁一号线到黄陂南路站,然后直奔二号出口处,乘上自动扶梯就到了太平洋百货商店大门口了。所以,凡是和朋友约了去淮海路,只要说一声:“我们在太平洋百货商店门口碰头。”这句话,就知道是去淮海路了。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女人,最喜欢兜马路,通过兜马路了解上海的时尚,同时也展示自己的时尚。小时候,我是跟着大人兜南京路和四川北路买好吃东西,过年过节去城隍庙看元宵灯过九曲桥,青年时期就喜欢兜淮海路了。因为淮海路是一个浪漫的地方,它有法国梧桐树,有红房子西餐社,当年谈朋友如果没有去过淮海路,那就被人认为是乡下人,而最最有意思的是淮海路上的大商场。凡是外地人来上海,如果没有兜过淮海路,那只能说没有真正来到上海。更不要说像我这样一个上海人了,如果我身上有一件衣服是淮海路上买来的,在同事和朋友面前顿时身价倍增。
●我第一次和男朋友约会,就是在淮海公园里。那时候我们都唱着那首歌:“假如你要认识我请到青年突击队里来……”但我那时候正在上夜校,于是,男女之间就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假如你要和我谈朋友,请到夜校里来找我。”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在夜校里认识的,他比我年长五岁,是一个非常成熟的男人。他在约会时总是在上夜校之前的几个小时,嘴上说是帮我复习功课,我也就心照不宣地像模像样地捧着一本书走到淮海公园的长椅子上坐下来。我们一边看书,一边相互偷看一眼。男朋友看四边没有人,就伸出手来拉我,他要亲我。记得那时候的淮海公园不像现在那种开放式的,四面都是水泥砌成的高墙,公园里老是有几个纠察队的人,手臂上戴着红袖章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好像我们都是流氓分子,一见我们有什么过分的亲热动作,那些戴红袖章的纠察就会站在我们面前咳嗽几声以示警告。这还算好的了,更过分的是有些纠察干脆对着我们吹哨子,搞得我们只好挟着书逃走。
有时我男朋友看看上夜校时间还早,就拉着我去淮海电影院看电影。我们进了电影院,四面黑洞洞的,也没有人看着我们了。于是,我们就放开胆子相互抱着亲热。但那些该死的纠察就像幽灵一样会出现,在电影院里,一个老阿姨拿着一个手电筒对着我们就照过来。顿时,电影院里看电影的观众都向着这束光注视起来。我吓得了忙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把身子缩进了沙发里,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只听得坐在隔壁的观众对着我俩说一句:“下作胚。”
这以后,我再也不愿和男朋友逛公园看电影了,好几次我都拒绝了和他约会。也许,我的情感受到了创伤,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再也谈不好朋友了,也不敢去公园约会或是去电影院里看电影。要知道,人家男方喜欢我了,就希望和我去公园拍照片,累了就借机坐下来,抱抱我,亲热一下。可我就怕被抱时被纠察吹哨子。去电影院里也一样,男方在看电影时为我买了一包瓜子,他顺手抓一把瓜子给我,故意碰我一下手就拉牢了我的手。可我怕,我怕在和他亲热中冷不防有一束光向我照过来。几次下来,男方就对人家说,说我谈不来朋友。就这样我的终身大事就拖过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岁月,一转眼变成了老姑娘了。
●老姑娘就老姑娘了,我虽然没有男人,但我有很多要好的小姐妹,我们经常约了去兜马路。同时,随着上海城市的改造,淮海路上的高档商场也一家家林立起来了,很多居民也搬离了这条路。但土生土长的我还是喜欢回到淮海路上兜马路买东西,仿佛在寻找失落的青春岁月,回味我曾经有过的爱情。好在上海交通非常方便,随着地铁建设,一号线直通到黄陂南路几个路口,唯有二号出口处直接和太平洋百货商店大门口接壤。所以,不管何时,太平洋门口总是熙熙攘攘,俊男倩女成双成对。如果是遇到情人节,那是一定要去太平洋百货商店买东西的。
我在同年龄中是个晚婚者,所幸的是在担心自己嫁不出去时,一个热心人要帮我介绍男朋友,说男方是一个老大小伙子,一直想找个看得上眼的姑娘。什么叫看得上眼的呢?我问介绍人。介绍人就对我笑笑说:说白了就是缘分。介绍人又风趣地对我说:“说不定你的缘分也到了。”并嘱咐我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了千万不要再怕了,再说那些伤天害理的纠察已经没有了,别让人家男方说你是性冷淡哦。我就对介绍人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性冷淡,我只是没有碰到喜欢的男人呀。”
介绍人听了就搂着我的肩膀说:“看你一张桃花脸,就知道你还有男人缘的。”
其实我已经不想结婚了,这么多年来一个人生活也习惯了。虽然我没有成家,但这些年来通过我的努力,我有了自己的房子和事业,每年也要出去旅游几次,说实话,一般的男人还配不上我呢。但介绍人她的一句话“缘分到了”打动了我。我就怀着好奇心答应了介绍人和男方见面。本来嘛,想我都快要过五十的人了,男方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对爱情已经没有了奢望。但为了解决终身大事就同意出来约会,地点就约在靠近太平洋百货商店的淮海公园。
我一听淮海公园,心里就别的一跳,几十年前的事情就出现在我眼前了,我对介绍人说:“好换个地方约会吗?”介绍人说,可以呀,要不就约在太平洋百货商店门口好吗?我一听就一口答应。那天我就坐了一号线到了黄陂南路二号出口处。看看时间,离约会时间尚早,就进了太平洋百货商店去兜兜。正好有推销香水的小姐递给我一张蘸了法国香水的纸片让我嗅嗅,我一嗅这香水味道真嗲,就叫小姐在我身上喷了点。然后就带着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准时出现在了太平洋百货商店门口了。
当我出现在商店门口时,我才发觉门口有很多年轻人在约会,在约会的人群中我年纪最大了。但我忘记了自己是个老姑娘了,只是觉得心里有一份兴奋和自信,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不知是那天的香水起了作用?还是缘分到了?或是男方那一眼起了作用?我们两个婚姻老大难一见钟情,十分投缘。他请我和介绍人去了香港广场的一个饭店里吃了港式茶点。
●第一次约会成功后,他就要叫出租车送我回家,我就对他说:“我坐地铁一号线非常方便的。”他就和我一起走到了太平洋百货商店,刚走到门口,看见商店里的推销小姐拿着一叠宣传单对男方说:“先生,给你太太买支口红,马上要过情人节了。”
我就对推销员笑笑,似乎默认了我们俩是夫妻的样子。我们走进了地铁站,他也乘上地铁把我送到了家门口。其实他回家的方向是和我相反的,而且一号线根本不到的。在他送好我回家时又回到太平洋百货商店时,他又碰到了这个小姐在门口推销日本产的口红,他就对小姐说:“你在什么柜台?我下次带女朋友让她自己来挑选。”
那个推销小姐一听,激动地对他说:“先生,刚才那个是……看不出来哦,你这个年纪了还这么风流。”
他一听就对小姐说:“我看上去风流吗?如果风流我早就有老婆了。那是我今天刚刚约会成功的女朋友。”
小姐一听就乐了,对他说:“过几天就是情人节了,情人节我们搞活动,价格我一定给你优惠。”
过了几天,他就借情人节的机会约我出来吃饭,仍然约在太平洋百货商店门口碰头。我仍坐一号线到黄陂南路,刚一出二号出口处,就看见他在楼梯口等我了。就在他向我打招呼时,几个卖花的小贩就蜂拥而来,不用多说了,他就为我买了一束玫瑰花,再进商场找到了那个卖口红的柜台买了一支我喜欢的口红。营业员就是那天在门口推销产品的小姐,那个小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就用神秘的口气对我说:“你男朋友老正宗的。”然后她就把那天在门口对他说的话讲了给我听,在她眼里,到了我们这样年纪的人还能保养得如此年轻,看上去如此般配,那是同年人中很少的。我一听她在赞赏我们,就说再买一支口红,我对他说这钱我来出,因为爱美的女人应该拥有五支不一样颜色的口红。但结果这五支口红都是他买的单,他对我说:“女人和男人在一起,哪有女人买单的事?”
就这样一句话,他俘虏了我的心,我们名正言顺地谈起了恋爱。在谈朋友时,我们经常约会在太平洋百货商店门口碰头,然后在附近找饭店吃饭,找电影院看电影,去淮海公园拍照片。我的那份胆怯也消失了,也自然地进入了谈恋爱的角色。他没有认为我是性冷淡,我也把自己的过去讲了给他听,他听了就骂起那些该死的纠察。又说要感谢那些纠察,在他没有遇到我时,那些纠察在帮他看着我,不让别的男人抢走我。我听了更觉得他风趣幽默了。于是,他也讲给我听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老小伙子的。
原来,在我们该谈恋爱的年龄时,他准备出国。但出国需要一笔钱,他就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一个自称能帮忙去日本读书签证的一个办事处。他就把一生所有的积蓄交给了这个办事处。却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办事处是两个骗子办的,他交上的一万五千元钱全部给人骗了。要知道,这一万五千元在当时那可是一笔大钱呢。当他的女朋友一听他不但出不了国,钱也被骗了,就和他拜拜了。他的心也彻底冷了,在以后的岁月里他拒绝所有好心人的介绍,不谈女朋友了,自己从头开始做些小生意。后来,他在电视上看到推销房地产,那时候没有人买房子,买房子都是零付款,他就想,那些出国的人肯定要回来的,回来的人肯定要买房吧?再说上海是国际大都市,地皮是黄金之地,于是,他就用自己的老房子做抵押先买了一套房,然后用买进的房子再做抵押买进了第二套房,再把第一套房卖了还了借款。就这样他在房地产生意上掏到了第一桶金。随着他事业上的成功,好心人都为他介绍女朋友,可他的眼光也越来越高了,年纪太小的,他怕那些小姑娘是看中他的财产。和他一样大小的,觉得女人一过四十岁就是豆腐渣了。但他却偏偏看上了我。我们在一起非常开心。每次约会我总会搽上他给我买的口红,并涂上我瞒着他买的香水。再后来,我就嫁给了他,我们成了夫妻。
●所以,我对淮海路上的太平洋百货商店是非常有感情的,这里也是我的爱情转折点,每次路过此地,我总会留恋地驻足望一望。特别是到了结婚纪念日时,我们俩就会坐上地铁到黄陂南路站,把附近的各种商场兜一兜,当然不会漏了太平洋百货商店,特别是地下一楼有很多老上海小吃食品,于是,在回味爱情的同时,不忘带回一点好吃的东西。
如今,太平洋百货商店要没了,这个曾经辉煌和热闹的地段也许会随着商店的消失而消失。因为人的记忆是以影像为主的,当影像没有了,记忆在一定的时候也会消失的。任何的时代总有这个时代的宿命。
【现在时】
江莉结婚后,冒着高龄产妇的危险生下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婴,为了纪念自己在太平洋百货商店门口的那段缘分,江莉就为孩子取了一个小名,就叫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