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我索性扭过脸与他的目光对接。他笑笑，不说话，递我一块巧克力。

　　【过去时】

　　●我老家在山东潍坊的农村，我们家在村里算是比较富裕的，主要是我爸爸能干，除了是种庄稼的好手，还搞副业呢，我妈妈又属于很会当家的贤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想想，哦！是夫妻一条心，泥土变成金！我爸爸妈妈就是这样“模范夫妻”。听我奶奶说，从前，我们家过的是贫苦日子，餐桌上无肉，穿的衣服都有补丁的，是我爸爸妈妈的勤劳能干让家里翻了身。

　　爸爸妈妈生了二女一男，我是家里的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从我记事起，我就觉得我们家的日子比周围邻居家好过很多，我们有糖和饼干吃，夏天还有冰棍吃，邻居家的孩子只能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吃。家里的富裕在很大程度上给了我们做人的尊严和自信，也塑造了我们快乐、阳光的性格。

　　我在村里的小学读了六年，哦，我们山东跟你们上海不一样，小学是六年制的哦。我的学习成绩在班级是数一数二的，我爷爷老爱在左邻右舍中夸我，说俺的小孙女是“文曲星”下凡，是当秀才的料。小学毕业，我爸爸花了好几万块钱，把我送去了县城的重点中学，那会，我爸爸的这个举动算是大手笔啦！村里人是既羡慕又嫉妒呢！

　　因为是重点中学嘛，生源都比较好，我的学习成绩在最初的两个学期是不显山露水的，算中等吧，后来是越学越好了，高中是直升的，我爸爸鼓励我说，你是读书的料，只要你能读，我就供你，哪怕你出国留学，我都供你。

　　2005年的夏天，紧张的高考结束了，我考了537分，我们山东考生多，考分高，这个分数，别说一本了，二本也进不去啊，这就是命！

　　我后来入读的是潍坊科技学院。科技学院的前身是一所中专学校，教育产业化后上了个台阶，成大学了。我原先的理想是进一本、保二本的，万没想到理想成了瞬间消失的泡影，拿到通知书时，我哭了，接下来的几天我是无精打采，完全蔫了。我爸爸说，哭啥呢？在哪上大学都一个样！我们老张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文盲、半文盲，你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大学生，光宗耀祖啊，该高兴才是啊！

　　可是我高兴不起来。

　　在这个知识爆炸、人才济济的年代，三本出来的毕业生根本没有什么竞争力。

　　大学毕业，在当地就业难，也没什么好机会、好岗位让我向往。我爸爸跟我商量，说我的一个远房大伯在县里的教育局做官，想托他帮帮忙替我安排个教师的工作。我听我奶奶说过这个远房大伯，架子大，势利眼，我不想让我爸一把年纪了为了我低三下四地求人，我借口说，我不喜欢当老师。我爸还着急了，说，教师多体面，吃皇粮，到哪都受人尊敬。我说，我有自己的打算。我告诉家人，我要去上海。

　　我是2009年到上海的，最初在松江的一家生产胸罩的台资厂当工人，工厂包吃包住，收入也还可以，但是工作单调、无趣，而且经常延长工作时间，不给加班费的哦！我在那里工作了十八个月就辞职了。我不想在流水线上度过宝贵的青春，我想趁着年轻找一份好点的工作。

　　我的第二份工作是漕河泾一家高科技公司的前台接待，尽管是地位很低的接待，但是公司要求却很高，譬如，必须化妆后穿正装上岗，必须轻声说话、微笑服务，一开始我不习惯，你想啊，尽管我受过高等教育，但我的生长背景是农村，养成了随便、不讲究的习惯，之前在台资厂上班，他们全无这方面的要求。

　　但是我心里很明白，如此规定，虽然一时间感觉不舒服，不适应，但这却是提升我个人素养的好机会哦！而且我喜欢那个工作环境，干净、敞亮，接触的人都是受过良好教育、言谈举止显得很有知识和修养，跟台资厂的人不一样的。

　　我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两年，应该说是学习了两年吧，带薪学习哦，呵呵，两年中，我被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塑造得蛮有腔调了，原先的土气、傻气荡然无存了，所以，我很感谢这家公司的。

　　我的第三份工作是私立教学机构的班主任，哦，这个工作就是管理吧，管理班级的教学秩序，与任课老师做好衔接，最主要的是保持生源的稳定，促成课时购买的持续性。说到底，就是销售吧！我们都有指标的哦，所以工作压力蛮大的，当然，做得好收入也是很可观的。我的业绩一直良好，校长把我当人才看待的，所以，这份工作我做到现在。

　　业绩好跟我全身心的付出大有关系，我几乎没有休息天的，如此辛苦换来的是经济上的宽裕，失去的东西很多啊，娱乐少了，恋爱也是个空白点。

　　●我和林峰认识纯属偶然。那年我25岁。

　　那天因为停电，学校放假一天，同事小马说，我们去舞厅放松一下吧！我以前没去过正规的舞厅，我们大学和县城的舞厅跟上海根本没法比的。高大上啊，摩登啊！

　　舞厅内霓虹灯伴随着劲歌迅速变幻着颜色，舞池里各种各样的人扭动着腰肢，我不大会跳舞，就坐在角落里喝果汁，看小马他们“群魔乱舞”。

　　他走过来安静地坐到我身旁，眼角的余光告诉我，他在看呢！余光还告诉我，他高高的个头，一脸的柔和，卖相不错。鬼使神差的，我索性扭过脸与他的目光对接。他笑笑，不说话，递我一块巧克力。这样的举动让我觉得很温暖，我接过巧克力，放在台子上，说了声谢谢。他依旧笑着不说话。

　　他的淡定让我很好奇，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弄洒了果汁，他马上递上纸巾，这份来自陌生人的细腻和善意让我对他再生好感。

　　散场后他跟我要联系方式，我想都没想就给他了。他说，谢谢你的信任，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叫林峰。

　　他约我出去吃饭。在饭桌上，他告诉我，他是江西人，现在28岁，大学毕业后和同学一起来到上海，做过不少工作，最后稳定在某房产中介公司。他说，他喜欢我这样圆脸形的女孩，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希望和我成为恋人关系，“我是真心的，我想做你的护花使者。”他说话幽默诙谐，又给我真诚的感觉，这让我心生温暖和好感。想到自己25岁了，恋爱还是个空白，他也许是不错的人选吧？可我不想立马答应，我说，我们就从朋友做起吧，有缘就牵手，无缘还是做朋友。

　　也许是缘分使然，这顿饭后，我脑子里就有了他的位置。舞厅邂逅，拉开了我初恋的帷幕。

　　我们经常见面，不见面的时候，会互发信息关心对方，我喜欢这样的交往，初恋的感觉真好，他的温柔和呵护让我觉得安全、幸福。半年后，他跟我说，你是我这辈子非娶不可的姑娘，我都想好了，我要努力工作，多赚钱，买房子，给你一个安定的家，风光的婚礼。听他这番话，我感动得眼睛都湿润了，立马回应，你也是我这辈子非嫁不可的男人，我们一道努力打拼，攒钱买房子！

　　后来他又提出，开源还需节流，我们搬一块住吧，这样既免去了一份租房的开销，又能在共同生活中加深感情。

　　林峰的建议在我看来很正常。正是热恋期，同居带给我们的是激动、兴奋，哦，还有幸福感。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大约半年吧，时间长了，我渐渐发现他心眼小，特爱面子，特会装。

　　那年春节他跟我回山东过年，我那读大一的弟弟吵着要买苹果手机，爹妈不同意。那会正赶上我爷爷奶奶先后生病住院，医药费花去了十多万，家里的经济状况有点吃紧。我爸爸说，你不上班不赚钱，买个几千块的手机是浪费！林峰也听到了，没说什么，第二天，他就去县城的百货公司买来苹果手机，当着我爸爸妈妈的面送给他，说：“你现在上大学了，是该有部好手机了，这个手机是我和你姐代表爸妈送给你的。”

　　随后他又对我爸爸妈妈说：“爸、妈，现在的大学生都时兴这个苹果机，不仅款式漂亮，还特别好使，智能的呢！功能多，顶上电脑了。”说得我爸爸妈妈和弟弟眉开眼笑，这以后他总爱拿替我弟弟买手机说事，意思他对我们家人有多好，出手就五千多，他有多大方。他说得次数多了，我听了就很反感。后来跟家里人说起这事，爸妈都为他说好话，说我小心眼，说他大方大度，说看他说话办事的样子，是个靠得住的好人。

　　他对我家亲戚说话做事也很周到，对人谦和，专挑好话说，亲戚们都称赞我找了一个好对象。等回到我们两人世界时，他就会很得意地说：“我今天的表现挺好吧？都是为了你的面子啊，可把我累死了。”听这样的话，我心里很是不爽。

　　在我朋友面前他也做得滴水不露。那次我和他为什么事吵得很厉害，气急中，我连说几个分手、分手！那段时间，恰巧我在工作上也遇到了烦心事，苦闷之余，我就邀了闺蜜去酒吧以酒浇愁。那天我们都喝过量了，醉醺醺的女人在街上晃肯定不行，我打电话给同事，说我喝醉了。同事听我语无伦次地讲话，怕有什么意外发生，马上给林峰打电话，约他一道赶赴酒吧。路过超市时，他专门进去给我买饼干和牛奶，对我同事解释说：“吐了好多，胃里一定空空的，会很难受，很伤身体的，买点饼干给她垫垫。”到酒吧后，他把东西分给闺蜜，还对她们鞠躬说：“芳芳太任性了，让你们为她担心，真抱歉！我为她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我代她谢谢你们！”一席话把我闺蜜们感动得要死。

　　第二天醒来，闺蜜们的电话来了，她们一致指责我不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这么好的男人还要分手，你怎么不懂得知福、惜福呢？我在心里说：鞋子好不好，只有自己的脚知道啊！

　　我发现，林峰最擅长的就是哄我心软、心暖，而且很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很疼爱、呵护我的样子。而我们两人相处时，他就不像在众人面前那么对我表现了，我把饭送到他的手上，他还会接着支使我下楼去买啤酒，有时打车回来会叫我下去给他付车钱。

　　好几次，他在我面前提起单位那个已婚的上海女人对他很有意思，怎么怎么喜欢他、挑逗他，还给他买这个那个的，但是他因为心里只有我，从不搭她的茬，他的意思很明显嘛，不就是让我对他的感情专一、感恩戴德吗？你说是不是？

　　还有他的家人，总以为他在上海工作很有钱，隔段时间就会以各种名义来电话要钱，次数多了，数额大了，我总归有想法不高兴的，你说对吧？我们虽说收入还可以，但我们在上海没有房子，需要靠自己把几百万的房钱赚出来的啊，我在他面前发过几次牢骚，要他适可而止，除非爹妈病了、家里有急事，其他的钱一概免了。他先是和我辩，说要不是家里人的全力支援，自己根本上不了大学，亲情很重要，感恩很重要。后来他就瞒着我给家里打钱了。想到高企的房价，想到他老家的无底洞，我对婚姻的憧憬戛然而止。

　　●去年，他贷款买了一套二手房，九十个平方米，420万，房主因为急于抛售，降价处理的。他对我说，房子买好了，我们结婚吧！我们好了五年，我对你还是那句话，非你不娶！我想好了，房产证写你的名字，怎么样？

　　倒退几年，我会感动得流泪，五年的厮守让我变得麻木了，现实了。那套房子他贷了280万，嫁给他就嫁给了债务，写我的名字又如何？

　　我面无表情，心里却满是惆怅，若时间回到五年前，趁着我还年轻，趁着爱情的热乎劲，我会泪流满面地答应他的求婚。顺便说一句，五年前，这样的房子拦腰砍去一半都不止吧？

　　可是，五年时间的流逝，让我已经成了真正的老姑娘，拒绝林峰，我也难有好的结局啊！

　　想到未知的将来，想到爸爸妈妈焦虑、渴望的目光，我真不敢贸然做出什么决定。

　　我对林峰说，结婚是人生大事，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现在时】

　　林峰“曲线救婚姻”，给芳芳的爸爸妈妈打去电话，告诉他们，他买好了婚房，可是芳芳却没有结婚的意思。在老人的催逼下，芳芳无奈同意下个月去民政局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