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几十年,我的内心深处还保持住了那种感觉,那是七月的感觉。
七月是一个光的日子。早晨,东边的太阳一露脸,红气球般的太阳就变成了炫目的光彩,光彩就像无数的银线,直垂地上。房顶上,树上,路上,河面上,老家的场地上,都是闪闪而动的亮光;老家的客堂里,房间里,亮光就变成了温度,到哪里都是热烘烘。天热了,人也热了。人热了,人就汗了;热在天地间,热在空气中,随时随地让你感觉到一种躁动、一种不安;其间,也有一种兴奋,一种期待。那个时候就感觉,七月的日子确实是必须热了,而且必须是大热了;不热,说明老天不对,所以即使热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你依然看见了天底下土地的光芒,依然闻见了夏日里土地上庄稼的芬芳。
走往庄稼的小路上,一脚比一脚快,但依旧明显的感觉到了一种激烈的滚烫,滚烫变成了针刺,火灼般的贴着脚底的硬皮,但你必须走过这段路,因为你也知道:这段路的尽头是老家的稻谷,老家的稻谷闪着金色的光芒,像似一种美丽的招邀,它在用它的方式告诉你:七月,天上太阳的光特别亮,地上稻谷的光也特别亮。
稻谷是土地上长出来的光芒,与天上射下来的光线合为一体。上午是黄澄澄的颜色,到了中午全部变成了白色的光芒。白色的、纯净的、整片的光芒像海潮的一样,无边无际,浩浩汤汤;远处高,近处低,景深景浅都是景,有看头,也有想头。热天是无风的时辰,但还是有风像在移动,沉甸甸的穗头轻轻拂动,窸窸窣窣,很深沉,很清脆,像是稻秆抖动的余音,随着稻秆的晃动,像一排翻卷的长浪,远远地逶迤过来,一起一伏,俯仰有致,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到了脚下,留下了稻秆的青草气味,也留下了谷粒优雅的清香。
土地无语,土地闪着无限的光芒,在穗头的上面,点点飘拂,块块晶亮,映着人脸,平静地等待着有人来收割,有人来欣赏,有人来歌唱。
稻谷是长在土地上的,光芒是长在稻谷上的。这是阳光与土地的关系。我说不清楚,但土地知道:它离不开阳光。
我感觉很热,我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因为我现在还在田头,我还没有下脚到田野里,还没有亲手挽一把稻谷、割一地的稻谷。我等待这个时辰的到来,这个时辰是天地万物与人共同生活的一个的场景,一定特别的热,也一定特别的壮观。
我到目前为止,还坚信七月的阳光是没有影子的。七月天,太阳的光与稻浪是一个颜色的,与稻浪下面的土地也是一个颜色。
所以,大地的光芒也是太阳的光芒,太阳的光芒也是土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