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千年崇明农耕文明的大型实景剧《瀛洲传奇》,其升级版即将在崇明牛棚港奔牛场再度惊艳开演。以古瀛洲——崇明旧时农家老屋、自然村落为背景的舞美设计,本质淳朴,让我思绪万千。曾经长久地盘桓在我记忆中的童年生活场所——崇明的农家老屋、自然村落,一点一滴地重又浮现在眼前……
我孩提时代居住在崇明县堡镇公社二大队,老宅的西侧是远近闻名的龚家宅——四厅三进两院,南北分散着蔡家宅、苏家宅等百年老宅。这些农家老宅一式的青石砖、泥坯墙、乌色瓦,周遭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虽无鲜美芳草、缤纷落英,却亦俨然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真真切切地勾勒出点缀在这些村落中一家又一家的原始面貌。而各家的门前大树下多见一方石磨或者米臼,农家一日三餐的粗加工自此开始。屋后的木栅栏里则圈养着猪、牛、羊和家禽,它们既是一家人重要的经济生活来源,又是稚童们玩耍时不可或缺的伙伴。倘若依水而建,远处吱吱嘎嘎的水车发出的滴滴答答的流水声,宛如一首抑扬顿挫的奏鸣曲,为宁静的村落平添了几分灵动。
岛上的先民总是聚族而居,选一方土沃水丰之地,圈地造房,男耕女织,繁衍子嗣;三五户成一族,八九家为一村;邻里和睦,亲友融洽。家的屋檐下,在那个年代,不仅仅是如今单个家庭中的父母和同胞手足;家,在那个年代,永远不会孤独和落寞。
傍晚,是我儿时记忆中最美的时刻。落日的余晖与袅袅炊烟交融在一起,满目的橙红和灰白,和农家村落的粉墙黛瓦相映成趣;空气中弥漫的是火烧柴草的味道,缓缓地氤氲开来,像一支浅吟低唱的归家曲,呼唤着辛勤劳作了一天的亲人回家吃饭。正值夏秋时节,一家人把简陋台桌搬到宅前院落的场心,晚饭通常是边吃农家菜,边纳凉。而此时,家中的老人会用漏着风的牙嘴向孙儿辈娓娓讲述着一则则民间故事,或质朴古拙,或雄奇瑰丽:追逐烈日的夸父,变成小鸟去填海的精卫,年复一年移山的愚公,补天造人的女娲……那些传奇故事在我充满梦幻的幼小心灵中,不断发酵出无尽的遐想,想象的野马在虚拟的情节里纵横驰骋,外面世界的无边无垠和精彩纷呈,悄然定格在我那稚嫩却又不甘寂寞的浪漫童心……虽然那时的活动范围相当有限,可思想的天空博大无限。
衔远山,吞长江。源自唐古拉山的生命之源,一路澎湃奔腾,即将入海之时,这个急躁的“汉子”却放缓了脚步,变得温柔体贴。渐渐地,古瀛农家村落的底下,源源不断地积淀起流经11省份的沃土和营养,村民的血脉里开始流淌华夏西部的粗犷率性与南方的细腻多情。
土地少,滩涂多,那就垦荒耕种,敢向沧海要良田;一台织机,一团棉线,在农家织女细巧的手中瞬间演绎成绚丽多彩的布匹……生活的节奏有条不紊,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单纯质朴、按部就班、顺理成章……
如果没有那一天,我想我会像父辈一样,在很长很长的岁月里坚守着祖辈含辛茹苦营造的村落,复制着恬淡悠闲的生活。那一天,老师把一幅很大的世界地图铺在我们面前,我这才确信传奇般的神话故事并没有欺骗我,外面的世界确确实实无穷无尽的大,而我们的村落不过是沧海一粟。于是,我的村落开始离我远去。
那时的我年少轻狂,血气方刚,总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直到在外面受了委屈、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才会想起父母,才又念起“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村落。
然而,我的村落终归还是离我远去了,它太老了,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佝偻着腰,衣衫褴褛,当子女们向她索取完最后一粒米、一滴水,终于疲惫地落寞地老去……咫尺之隔的耸立高楼、喧嚣街市也加速着村落孱弱地走向消亡,尽管斑驳的树影、失修的院墙、布满青苔的庭院仍在嗫嚅着当年隐约的故事,尽管老人以及我总是依依不舍村落中的那些人、那些事和那些情……
旧的虽好,终会过去;新的更美,必然衍生。
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城乡一体化的推进,中国数以万计的自然村落正面临悄然消失的命运。我们在享受现代文明带来的喜悦的同时,难道不为生我养我、伴随我们成长成熟的村落的远去而感到失落和彷徨?世界潮流浩浩荡荡,文明的力量不可抵挡。我对村落的记忆犹在且清晰,但愿村落中一代代积淀的淳朴民风长存,就像一坛甘醇的米酒,芳香四溢、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