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到城里后，原有的家具没搬来，买了新的，方桌木椅一应俱全，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买来一只小矮凳，才感到没有缺憾了。

　　小矮凳是农家必备之物，一般人家都有三四只。汏脚拣菜洗衣裳时用上它，既轻巧又舒服。家里来了客人，递上一只小矮凳，是最简朴真诚的礼节了。生产队开会，村里放电影，人们带上它坐着听报告看电影。种稻季节，大家坐着它拔秧。热天在场头上围着小桌子吃晚饭乘风凉，更是少不了它。

　　农家的小矮凳大多不是花钱买的。会木匠活的自己做，不会做的请别人做。在每人每月只有两元生活费的年代，买不起呀。做小矮凳要有真本事。跟木匠师傅学生意，满师时，师傅让你做一只小矮凳，做得四平八稳了，才让你摆满师酒。

　　我家没有木匠，家里的几只小矮凳都是后头的老刘公公做的。老刘公公是上海国营单位的木匠，每个礼拜六晚上回家，礼拜一天不亮就赶乘头班火车去上班。整个礼拜日，他除了咪老酒，就是鼓捣木匠活。他家里木匠工具齐全，锯子刨子斧头凿子什么都有；家里的衣柜床架方桌矮凳，都是他自己做的。因为他常年与木头打交道，性格不愠不火，动作不紧不慢，看上去有点“木”，所以大家叫他“老木排”。

　　老木排看似“木”，干起活来却很利索。做小矮凳的木料很有讲究，凳板、凳脚、横档都要坚实，否则坐不了几次就会脱藤落攀。我家从前开过小店，屋角里堆着散了架的柜台，是做矮凳的好料作。老木排替我家做小矮凳，先来相木料。他鼻梁上架一副老花眼镜，耳根夹一枝红头铅笔，手里拿一根木头曲尺，嘴里含半截香烟，站在木料前，眯着眼，左看右看，弯下腰这比比那量量，挑选到了合适的材料，就抱回去忙开了。出于好奇，我跟过去看他怎样做小矮凳。只见他锯、削、刨、凿，木花翻卷，松香四溢，不到半天就做好了两只小矮凳。我像得了宝贝一样捧着回家。后来他又为我们做了两只。我们坐上小矮凳，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说，幸亏老木排帮忙，不然我们家哪里会有这么好的小矮凳！

　　小矮凳渐渐淡出视线，但它蕴含的浓浓乡情深深地积淀在我的记忆中。我怀念它，更怀念心地善良手艺高超的老木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