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村的河里的水是淡水,这是没有人怀疑的。但当海边村人烧开了河水泡好茶想喝时,发现这淡水不但不淡,而且相当的咸,咸到喝茶的人喝一口就想吐。我的母亲怕我吐,往碗里加了许多的红糖,白开水就成了红糖水,但喝下来,这味道说不上来,上口是甜的,到喉咙口就涩了,一点也不爽、不顺。尽管如此,一代一代的海边人还是熬了过来,海边村人自叹倒霉:谁叫你在海边村出生。到后来他们的认识又高了一层,他们认为:咸与不咸,其实是一样的,都要有人来品尝的。
海边村人在这样的认识中盼到了一个全新的日子——每户人家可以打井了。打井不是为了淡水,而是为了避免喝河水时把血吸虫喝进肚子里的。不管怎样,人毕竟可以喝到井水的。村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请了一个叫引娣的小伙子帮助打井,一个半月下来,家家都有了一口井,都有了井水喝。可大家想不到的是:这井里的水还是咸的,有的比河里的水还要咸几倍。有人叽咕:自己用去了几百块砖头,又花去了请人干活的饭食、人工,到头来还吃到咸水。大家就生怨气了,开始怪自己命苦。
命啊,休论公道,因为命与水无关,与出生地倒是有点关联的。
我的爷爷在打井时就告诉大家:海边村是冲积平原,海边村都是盐农,都是晒盐的,现在不晒盐是因为海朝外涨去了,烂泥地下几尺都是盐土,都是盐碱地,都是咸的。爷爷的话没有一家人愿意听的。爷爷知道:在没有亲见事实之前,任何的劝言都是无力的,爷爷不坚持了,大家就欢天喜地了,他们在掘土几尺的喧闹声中憧憬着汩汩的淡水。这是难怪他们的,人们的坚持,往往不是相信未来,而是他们不想回到过去。而不想回到过去的唯一的做法就是用双手来改变自己的某一种生活方式,打井便是。
井有了,井水有了,井水还是给人们带来了许多的好处。好处之一,井水一直清冽着,不犯浑,不像河水,雨下得大一点,河水就是黄泥浆模样了;好处之二,这井水冬暖夏凉,夏天挂一个西瓜到井里的水面上,过一小时拉上来吃,又冷又甜;挂一饭篮的饭,饭就不会馊掉;冬天洗衣服,用井水,手暖乎乎的,冻疮都不会生出来;还有人实在干渴了,舀一碗井水喝可以不拉肚;而那个生血吸虫的钉螺井里是不会有的,大肚皮的毛病绝对不会生。所以同样是咸的水,河里,井里,地点不一样,质量就不一样。
海边村人的活着不是单靠井水的,海边村人生生不息,是靠自己种出来的庄稼养活自己的。但海边村人始终没有想到给庄稼也喝一点井水。抗旱了,用的是河水;耕田耘田了,用的是河水;插秧了,用的是河水;给各种各样的苗浇水了,用的也是河水。海边村的庄稼不计较,它们照样长得有滋有味,有模有样,年年丰收。为什么?因为它们看见了海边村人比以前在田头的日子多了,照料它们的心更加细了。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如果硬要找寻的话,也只能寻到因为有了井水这个原因。这个原因可靠吗?我看不不可靠,但也没有办法,因为在那时井水确实改变了一些人的心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