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远处悄悄飘来了一片白茫茫的雾……

　　这场雾来得迅猛，顷刻之间，一片连着一片，一团连着一团，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雪白的路灯暗淡了，路上行驶的汽车睁大了眼睛，自行车铃声、汽车喇叭声不停地叫唤，几米之外便看不清行人和车辆。数米远的车站看不清了，只听见传来候车幼儿惊慌的哭声……

　　那哭声使我的心一阵猛烈的颤动……

　　大雾继续凶恶地扑来，仿佛要吞没整个城市，惊慌的哭声一声连一声飘来，我仿佛又坠入了20年前那场人神惊泣哭喊震天的雾海……

　　当——当——附近渡口的钟声传进屋内，将我从睡梦中惊醒。又下雾了!我习惯地提前起床，匆匆洗漱，吃了早饭，奔向门口对面的车站。雾大了轮渡要停航，一旦赶不上渡船会耽误上班。

　　大雾天公共汽车减少，速度也很慢，车站上挤满了候车的人群。足足等了十多分钟，总算慢吞吞驶来了一辆挤足了人的汽车。幸好我靠近车门，侥幸地挤了上去。

　　到陆家嘴站下车，从车站到渡口的马路上，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自行车一辆紧挨着一辆，将马路堵得严严实实。路中间已经没有通道，我只好贴着墙边，从人缝中向渡口艰难地移动。

　　情况非常严重，为了安全，轮渡已经停航。而81、82路公共汽车还在源源不断送来等候过江的人群。步行的、骑自行车的人还在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渡口高音喇叭不停地广播着“不要拥挤”、“耐心等待”的安抚之词。我从一张张神色焦急的脸上看到，数万名急待过江的人群犹如堵在闸口的洪水一般，一旦闸口松动，暴发的山洪将是怎样汹涌的场面!我忽然明白自己不应当挤进旋涡中心，可是，向后转没有退路，身临此境，只能听其自然了。

　　我的身边是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女。孩子很可爱，红扑扑的脸蛋花朵儿一般，乌溜溜的小眼珠好奇地东张西望。从简短的交谈中得知，她是新近从浦西拆迁移居浦东的。每天抱着孩子上下班，也真够苦的。近几年迁居浦东的有几十万人，每天潮水般来回往返。她好像习惯了这种场面，若无其事地挤在人堆里等待着。不远处还有一位背着书包的小男孩，嘴里啃着面包，手里捧着书本。也有人哀叹着：“今天又迟到了，月度奖、季度奖、年终奖，几十张‘分’又泡汤了!”

　　眼前一片暂时的平静，我的心里并不平静。我心里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转而又自我安慰：这样的场景又不是头一回，不都是平安度过了吗?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光景，大雾似乎散去了一点，淡淡的阳光给急不可耐的人们送来了一线希望。终于，广播里传来了渡船开航的消息，等待的人群开始涌动。

　　“危险!你们赶快向边上靠!”我提醒着抱小孩的妇女，还有那位背书包的小男孩。可是，他们已经身不由己，强大的人流将他们紧紧包围着。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和身边一位年轻人拼命给他们挤出一条缝隙，让他们向路边转移。

　　渡般靠岸了。人群的涌动越来越凶猛。广播里“不要拥挤”的劝告被淹没了。入口处维持秩序的警察满头大汗地阻挡着、呼喊着。候船室的铁门缓缓地开启了，人流像洪水般涌去。我也被人流推向入口处，任凭用尽吃奶的力气想减缓身后的强大推力，但都是徒劳的。跨进铁门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被挤倒。警察冒着被人流冲倒的危险，救起了跌倒的人。

　　我随着人群涌上了严重超载的渡船。到了延安东路上岸，同样是人山人海。挤上十二路电车，赶到杂志社已是筋疲力尽。正当我向同事们讲述渡口历险记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陆家嘴渡口大雾受阻，渡口积压近十万人，轮渡开航后拥挤不堪，踩死十一人，航运公安局曹宝根同志在维持秩序中为保卫群众不幸牺牲……

　　犹如晴天霹雳，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然而噩耗千真万确，事故发生在我登船之后，前后相隔不过几分钟。

　　我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怎么也想不到一场大雾造成了如此惨重的灾难。悲剧震动了全市公民和领导机关……

　　雾的悲剧逝去十多年了。我时时忘不了那令人惊心的一幕。我常常在思念，伤亡者中有那抱小孩的妇女和她的小宝贝吗?有那背书包啃面包的小男孩吗?

　　如今上海人望眼欲穿的延安东路隧道早已通车了。复兴东路和大连路等多条新隧道也已通车。大雾封江再也隔不断两岸对流的人群。今天大雾又在新春狂欢之际降临，是想提醒人们什么呢?新春之际，记下这篇祭文，实在有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