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霜降是10月23日,今年霜降是10月24日,相差一天。一天里可以做许多的事情,烧饭吃饭是事情之一,另外我想搬房子,母亲住叔叔家一年多了。叔叔家的房子是平房,房内放了一张床,一张四仙桌,还有一个碗橱,烧饭的地方就没有了,我们就在门口屋檐下搭了个灶披间。灶披间东南侧放了一张桌子,每晚的吃饭就在这里了。每晚吃饭,如果忘记点蚊香,蚊子会不请自来。这里的蚊子很多、很大、很凶,门槛很精。想要少咬,就得不停地用巴掌去打,啪啪地打,打出声音,打出风来,但打的永远是自己的胳膊、大腿与小腿,还有脸蛋。母亲说,你右面孔都红了,可我的手底心蚊子一只也没有拍到。
不是霜降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蚊子。
霜降,意味着冬天已经开始,我们都穿了长袖,还有外衣,蚊子没有衣服穿,但蚊子明显长大了,而且都是黑色了,青灰的蚊子一只也没有看见。看看桌前,地上一棵南瓜藤爬着,南瓜藤像无数条竹叶青蛇,四处爬散着,爬了几寸距离再擎起一片瓜叶,很有规律。瓜叶的旁边盛开着一朵黄色的花,花下竖着一个酷似无锡小茄子的南瓜,南瓜是绿的,绿得晶亮。桌南两侧的上边竖着两根水泥柱子,柱上横着两根水泥横梁,横梁上垂着无数的蔬果叶子,有的是丝瓜藤,有的是冬瓜藤,藤上垂下镰刀柄样的是丝瓜。有一个冬瓜贴在柱子的旁边,起码十斤重,母亲怕它掉下来,把冬瓜放在篮子里,再用绳子系在横梁上,冬瓜就安稳了。冬瓜长在篮子里,推一把冬瓜,篮子里就飞出几只蚊子来。
往西五公尺,是一棵巨大的络帚树,比我高出一个头。络帚树是青蓝颜色,像一堆小的柴垛,也像一把矮桩的大绿伞,矗立在地上。它伸出的枝桠上爬满了扁豆的茎叶,茎叶朝天仰着,茎秆上长出的扁豆都在叶的下面,都是腥红的颜色,都是鼓鼓的样子,都是一绺一绺地垂着。络帚长成了一棵树,却成了扁豆的天然大棚,硬是让扁豆盖住了脸,也盖住了身板,真担心,霜降过后,络帚树还有力气来为扁豆做大棚吗?络帚树向来肃静,肃静的树底下,时不时地看见蚊子在飞翔,像是在比赛。张开的络帚杆子,那空隙的地方散发着青草的气味,还有空气,同样有蚊子,而且很多。
霜降,老家一直说,霜降杀百草,霜降一到,植物就会失去活力,大地将一片萧索。可事实呢?我看见所有的大地依然葱绿,青草依旧生机勃勃,生机勃勃的还有那些蚊子。
母亲说,人眼适意了,人鼻好闻了,总要有点不适意的地方,比如皮肤,就得有些痒痒。
两样适意,一样不适意,总体是占了便宜,而且解决的办法简单而又轻巧。吃饭了,先点一根蚊香,点在上风头,几分钟就可以驱赶走蚊子,如果晚风有点急、有点乱,可以点两根,蚊子闻香而去。蚊子敌不过蚊香,蚊香是人做的。人与蚊子的较量,较量了几百年,各有生死,但蚊子永远只有挨打的份儿,人有挨咬的日子。避免挨咬的办法很多,南桥的家里门窗一关即可拒蚊在外,乡下的老家门窗太多,老家也需要蔬菜,需要络帚,需要青草。人与土地,人与植物一直缠绕在一起,蚊子也一样。绿色里,人与蚊子呼吸都是舒畅的。
母亲从来不恨蚊子,也难得拍打蚊子。蚊子咬她了,站起来走一走,跑一跑,就算完事了。母亲的理由很充分,蚊子没有了,热天的日子,就少一样生活。这生活就是斗争。
母亲也认为蚊子都是人招来的。母亲说,房间里的东西放满了,蚊子就多了起来;房间里的东西放少了,蚊子也就少几只;房子前后檐下都种了花,种了草,蚊子就多了隐蔽的地方。菜地里种满了蔬菜,蚊子就有了大本营。非常事实,又非常好理解。
但蚊子总体是少了,我记得小的时候,蚊子真多,傍晚了,蚊子出动了,一群群的蚊子,就像一块块的乌云,地上的乌云,缓缓地移过来,移到你眼前,然后化整为零,各自为战。蚊子从来不怕牺牲。它们和我们一样清醒,一样懂道理、知现实:冒死是生存的唯一方式,要想生存,必须时刻准备着牺牲生命,准备牺牲的却不一定全部牺牲。
人类在与蚊子的斗争中,一方面想尽一切办法要消灭蚊子,一方面又不断地开拓疆域让蚊子生存下去。前几天,我就遇见了这样的场景,金汇港边上的树越来越多,青草也越来越密。其他不说,老家北面五百米港坡上的草地,一脚踏上去,真像踏上了厚厚的绒地毯,脚舒服,人舒心。这地方,空气清新,青草清香。有人说,龌龊的地方蚊子多,其实清爽的地方蚊子也多,前提是,得有水源,有树木,有花草,这样的地方,现在越来越多。
霜降以后的蚊子还能活奔乱跳,走东走西,也忙东忙西。我知道,大冷的冬天一来,蚊子就会死光光。母亲说,再冷,蚊子还有活的,就是不咬人了。我想想也是,冬天,缩手缩脚的时辰里,暖融融的处所还是有的,蚊子的眼睛雪亮,选择合适的住处是拿手本事。突然想起过去写过的一句话,蚊子聪明,所以蚊子活到现在。现在补上一句,蚊子活到现在,因为霜降不是降霜,大冬天里确实还有一个小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