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倾诉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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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7月31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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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贩”太公的故事
  口述/阿鸣   文字整理/草千里

  也许雌老虎平时人缘欠差,在公私合营时,她被分配到了采购组,成为了太公手下的一员。

  ●我家有个太公,大家都叫他行贩太公。从我的辈分算起,这个太公是我的老祖宗,就是连我阿娘看见他都叫太公的,足见他的辈分有多大。没有办法,在我们宁波老家,辈分大一级就可以神气活现,更不要说在上海,碰到自己的祖宗了。阿娘对这个太公可谓是尊敬有加,每月在我父亲发工资时,阿娘总要让父亲提上猪头肉和咸带鱼,再加一瓶“五加皮”老酒去看“行贩”太公。

  “行贩”是指古时候,汉族地区间往来贩卖、没有固定营业地点的商贩。它流行于全国各地,江浙地区特别兴盛。放在现在来说就是摊贩,但我们宁波人喜欢叫“行贩”,发音为“hang fan”。,也就是自己把货“行”进来,自己再把货“贩”出去,被称为是“本事交关大”的行当。

  行贩太公在家附近的菜场,摆了只卖黄鱼的摊头,每天半夜出门,骑个黄鱼车去鱼市场批来一筐筐的鱼,在天亮之前,回到菜市场,在自己的摊头前做起买卖。其实就如现在的摊贩,趁城管没有看见,在地上摆个摊,赚取一点小钱。

  这个太公也算是我父亲的师傅,如果没有这个太公在卖黄鱼,我父亲都不知道来上海能做什么事呢。那时候,父亲从宁波老家来到上海,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跟阿爷学裁缝吧?阿娘不同意,说做裁缝眼睛都做瞎掉了,铜钿也赚不了多少。反正父亲到上海,一切都很新鲜,也不急着要去找工作做,每天在家吃现成饭。

  有一天,父亲跟着阿娘去菜市场买菜,走到了太公的摊头前,买了几条鱼,太公拎起秤杆就随口报出了分量和价格。

  现在的市斤是十两制,十元一斤就是一元一两,那么用十六两制来算,一两算多少?当太公拿着秤,用他石刮挺硬的宁波话报出一大串数字:“一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五三一二五、六三七五、七四三七五、八五、九五六二五、十六二五、十一六八七五、十二七五、十三八一二五、十四八七五、十五九三七五、十六两整一斤”。父亲听得目瞪口呆,父亲好歹也算个读过书的人,自称记性一流,但听到太公用十六进制与十进制转换的口诀报出这几条鱼的价格时,父亲顿时对行贩这个行当产生了兴趣。当阿娘拿出钱交给太公时,太公把钱放进了口袋。这一举动更让父亲心跳得忘乎所以,这世界上有这么好的工作,可以直接把钱放进自己口袋里的?于是,父亲当机就对阿娘说:“我要当行贩,卖黄鱼。”

  阿娘知道自己儿子的习性,也就摇了摇头,认为他只是出于好奇心罢了,过几天也就会忘的。可没有想到,父亲真的跟着太公学起了行贩的生涯,他对阿娘说:“阿姆,这行贩生活好,赚来的钱可以直接放进自己袋子里的。”

  当时,还没有公私合营,太公仗着自己的辈分,在市场里以太公的资格命令身边的人,不许我父亲来摆摊头。我父亲只好去了上海第五钢铁厂上班了,做了一个钢铁工人。可钢铁厂是一个月才发工资,这对每天能把钱放进口袋的行贩工作来说,父亲十分羡慕,于是,父亲利用休息天,去菜场摆摊头过过行贩的瘾头。

  不久,全国各地实行了公私合营,十六两制也被改为十两制,行贩们纷纷被集中在一个叫某某菜场里的集体单位里。父亲毅然选择了行贩的工作,他天真的认为,行贩们被合营后,这钱还是放进自己口袋的。可没有想到,合营后,有一只钞票箱专门用来放钱的,谁把钱放进口袋就算贪污分子。何况他和太公都被分配到了采购组去,也就是说,不能和钱发生直接关系了。

  ●初分到采购组的太公,大家都很尊重他,选他为组长。但太公不适应这份工作,每天在家喝老酒,桌子上放着一叠钞票,一边喝酒,一边摸钞票,权当是过瘾头。就这样喝着摸着,慢慢地睡着了,一觉睡到傍晚醒来,就一个人穿上套鞋,拿着铁勾出门了,然后坐上公交车,去了军工路鱼市场,晚上再和一帮子人搭了鱼市场开出来的大卡车回自己菜场。卡车上装满了各种的鱼,也挤满了男男女女,一路兜风看夜景,讲些黄色闲话,相互挑逗。然后嘻嘻哈哈,把卡车上的鱼送往一家家菜场,明天天一亮,上海人就能吃到新鲜的鱼了。

  也就是在这辆卡车上,太公认识了小太婆,并和她发生了关系,生下了一个儿子和女儿。于是,我们就多了一个小太婆。就因为有了这个小太婆,害得我们的大太婆差一点要叫太公坐牢去,叫那个小太婆去送牢狱饭。

  现在有必要介绍一下太公的老婆们,也就是大太婆和小太婆。这两个太婆都是在太公的一个菜场里工作的,也就是说都是老行贩了。只是,大太婆在宁波嫁给了太公不久,就跟着太公来到了上海,成为了太公的帮手。这个太婆长得白白胖胖,为人热情豪爽,说话轻声细语,是一个好当家。那时候,人的审美观点就是以白胖为美,所以太婆在菜场里也算是美人了。可太婆和太公的心里都有一个结难以释怀,就是太婆一直没有生育。这对传宗接代的宁波人来说,无后是件大事,于是,太婆在宁波老家领养了一个女儿,为她取名玉珍,并把她带到上海读书。

  就在玉珍16岁时,太公认识了荷凤。荷凤比太公小十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荷凤她性格泼辣,做事雷厉风行,在做行贩时就像一个男人,站在摊头里双手插腰,喉咙乓乓响,大家背后头都叫她雌老虎。也许雌老虎平时人缘欠差,在公私合营时,她被分配到了采购组,成为了太公手下的一员。

  按理说,大家都是同事,男同事照顾一下女同事也是应该的。刚开始,太婆听到太公和荷凤在卡车上动手动脚的事,也只是笑笑,说荷凤是小妹妹,太公吃吃小妹妹豆腐没有啥关系,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讨小老婆的。

  想想也是,在可以一夫多妻子制时的太公,没有因为太婆没有生育去讨小老婆,何况现在新的婚姻法出来了,全国实行一夫一妻子制了,太公更没有胆量去讨小老婆的。所以,太婆在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时只是淡淡一笑,她甚至对阿娘说:“太公有本事和荷凤生个儿子出来,我就好做大老婆了。”

  可阿娘还是提醒太婆道:“这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

  就在阿娘话说出几个月后,事情果然发生了。

  那天,阿娘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阿娘去开门一看,原来是太婆披头散发站在门口,她看见阿娘就哭了起来。父亲和母亲听到哭声,衣服也来不及穿就披着衣服出来了,大家都以为太婆是来报丧的,这深更半夜的,除非死人的事情才会惊动大家的。当阿娘想要安慰太婆时,太婆却说道:“阿娘啊,这比死人的事情还要严重呢,这该死的男人呀,把人家荷凤的肚子搞大了,这咋办办呢?”

  阿娘一听,一颗悬在喉咙口的心放下了,只要不是死人的事,什么事情都是小事了。太婆在我家坐下,喝一口热开水,从胸中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她说要去告太公,他是在搞腐化,和人家有夫之妇发生关系真是无法无天了。

  阿娘听后,就安慰太婆:“你是太公明媒正娶的老婆,他再怎么样也不敢休你的。”

  “休我?他敢?!”太婆狠狠地说了一句。

  这晚,太婆就在阿娘的床上睡着了。趁太婆睡着时,阿娘叫父亲快去菜场看看太公,并吩咐父亲道:“如果太公在菜场叫他来家,把太婆领回去。”

  我的阿娘是个有本事的人,当事情发生时,她不慌不乱,一边安慰着太婆,一边发出号令让太公过来。

  ●太公这时候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是吃荷凤“豆腐”的。再说卡车上,有时候鱼不多,有一块老大的空地,可以睡觉的,就这样,太公和荷凤睡在了一起。还别说荷凤平时那样子是个雌老虎,可睡在太公身边时,那就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女人。

  可没有想到,荷凤怀孕了。当荷凤告诉太公自己怀孕的消息时,太公也被吓倒了,这么多年来,太公一直认为自己是没有生育能力的,现在听荷凤说怀孕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荷凤明确告诉他:“就是你的,我自从上了卡车后,就没有和老公同床过。”

  好在太公也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回到家里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太婆听,他想知道太婆的态度。可没有想到,一向温尔文雅的太婆,听到这消息时,就像疯子一样哭着叫着来找我阿娘了。现在太公听到阿娘要找他,此时的太公也忘了自己是祖宗的身份,只好跟着我父亲来见我阿娘了。

  阿娘问太公:“你怎么对待荷凤肚子里的小孩?”

  太公说:“如果真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的。”

  阿娘说:“那你怎么对待太婆。”

  太公说:“她还是太婆呀。”

  阿娘又问:“那荷凤呢?”

  太公无言……

  太婆在我家养足了精神,就叫我父亲代她写状纸,她要把太公告到上海市人民法院去。父亲一听,吓得拿笔的手都落不到纸上,他忙对太婆说:“我要去小便。”

  父亲找到阿娘,对阿娘如此一说,阿娘放下手中的活就来看太婆。她在太婆面前一坐,劈头就说:“你昏头了,你把太公告到法院,对你有啥好处?”

  “我要叫他去吃牢狱饭,叫这个婊子去送牢狱饭,把孩子打掉。”

  “太婆呀,算来你辈分比我大,但我年龄比你大,饭也比你多吃一点,你把太公送进牢狱,你算是出了口气了,但你仔细想想,你又能得到什么呢?再说荷凤肚子里的小孩子也是太公的骨肉,这对太公来说就是亲生儿子呀。你们现在虽然有个养女,但这毕竟不是太公的亲生。你也是女人,你想想,这孩子打掉了,是件天大的罪孽呀,这万万不可以的。”

  “那我该怎么办?”这时候的太婆看着阿娘,好像阿娘已经变成了太婆。

  “让荷凤把孩子生下来,姓阿拉的姓,你把孩子养大,你就是他娘,以后你就可以做阿婆,做阿娘了。”阿娘不容太婆多说,就把话音落下了。

  “这个事情就这样了?”太婆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你要怎么样?只有把事情变小,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阿娘劝太婆道。

  太婆终于听取了阿娘的话回家去了,她也想明白了,真的把太公告到法院,对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好处,不管怎么样,现在太公会挣钱,挣来的钱都交给自己的。再说荷凤喜欢太公,情愿为太公生小孩子,自己稳坐女主人的椅子,何乐不为呢?

  这人也蛮怪的,当什么事情想通了也就一通百通了。太婆利用自己在菜场的便利,为荷凤买鸡买蛋,送到荷凤家,让她多补营养。而荷凤也一天到晚挺着一个大肚子在太公家吃吃喝喝,对别人说:“自己老公忙着出差,没有空照顾自己。”

  左右邻居都以为太婆是个大好人,在照顾别人家的老婆。只有太婆自己心里明白,这个女人的肚子里却是太公的孩子。日子就这样很快的过去了,荷凤生下一个儿子。当太婆抱过这个小孩子时,她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眼泪顿时落下来,抱在怀中的孩子,那模样长得和太公一模一样,就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们也多了一个太公,阿娘当时抱着他,也眼泪汪汪地叫着:“喔哟,我家又多了个太公了,你是阿拉小太公呢!”

  生下不久的小太公,被太婆抱回了家,就这样,太婆一把尿一把屎把小太公养大。可没有想到,过了一年多,太公和荷凤又有小孩子了,这次太婆态度十分好,也不用和阿娘商量了,就对太公说:“生下来吧,我们就当多了一个孩子。”

  不久,荷凤生下了一个女儿,又是和太公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两个孩子管太婆叫大姆妈,叫荷凤为姆妈。每逢过年时,我们去太公家拜年,总能看到荷凤也坐在八仙桌上吃饭。于是,我们叫太婆为大太婆,叫荷凤为小太婆。小太婆吃饱喝足了,就和太公一起穿双套鞋,拿起铁勾子出门了,他们在门口坐上公交车去了军工路鱼市场,回来还是坐在卡车上。至于在卡车上做什么,只要大太婆不管,谁也不会去管了。

  是的,太公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但比他小十岁的荷凤却心甘情愿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和女儿。如果说第一个孩子是偷生的,那么第二个又是怎么生出来的呢?这生孩子的事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呀。

  ●以上我说的行贩太公的故事,很显然,带有那个时代过来人的深深痕迹,很难用现代文明社会的标准去评判故事中人物的是非曲直,只是客观地记录时代大潮中一类普通人的生活浪花,好在这些带有鲜明时代烙印的原本都是未曾泯灭善良人性的普通人,因此,结局是个大喜剧。当太公老了,将要不行时,大女儿玉珍带着弟弟和妹妹每天轮流在病床边上照顾太公。在太公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大小太婆就守在他边上,大太婆为他擦身,小太婆给他穿上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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