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时堰  文字：石路

　　情事

　　倾诉与聆听，都市与乡村的情感故事。请勿对号入座。（图文无关）

　　幸福的事有很多种，但有一种给母亲送菜，却让人觉得尤甚。“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在自己到了耳顺之年，还能常给年迈的母亲送菜，真是幸事。

　　◆母亲今年已87岁，一直住在小镇上。父亲前年走了，走时已虚龄90。母亲身体不错，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基本能料理。这可省下我们做儿女的很多心思。母亲是一位有文化的人，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考取了西北某地中专。毕业回沪，正待分配时，恰巧赶上那时沪郊招人，她便下乡了。我父亲也是在那时响应国家号召，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从市区一家玻璃器皿厂赴崇明参加围垦劳动。这一晃，扳扳手指，已过去60多年了。

　　在农村，我父母先后种过地、进过厂，当过农民、做过技术员和干部。母亲还进入上海交大学习过2年，主要学机械制图。回到原先砖瓦厂后，她便担任设计科技术员。期间，父母也有几次回市区的机会，但终究放弃了。想来，是农村的火热生活打动了他们，抑或是有了家庭想过安稳踏实的日子。总之，就这样安分守己地与大自然为伍，去感受田野的脉动，倾听芦苇在风中的摇曳。

　　这片垦拓出来的土地，是我父母这一辈的骄傲。如今，昔日的盐碱地上，已是四季瓜果飘香，粮食连年丰收；小镇也是霓虹闪烁，生活亦给人们带来各种便利。曾经的那一代梦想，今早已成为现实。

　　二老退休后，就在小镇上过着“种花种草种清闲”的日子，倒是蛮惬意的。虽说，每月的养老金不算多，可也够吃够用，所以累及我们的事不多。自从前二年父亲走后，母亲便独自面对一个人寂寥的生活。还好，母亲喜欢戏曲，闲来便听听沪剧、越剧，一些名家选段一直萦绕在她的耳际。

　　母亲还比较注重养生和锻炼身体，家里那本早已泛黄的《家庭日常医用典籍》，自打我小时候，就成为母亲常看的书。我小时候，每每身体不适，母亲就会翻开那本书，为我诊断。记得有一次，我发猩红热，上医院，大夫也吃不准是啥病，我母亲说，可能是猩红热，大夫觉得我母亲说的有道理，于是给我开了治疗此病的药，后来慢慢得以康复。

　　现在，我母亲每日晨起，太阳刚升出个头，就沿着小区门口的道路去小镇公园练手脚去了。父亲在的时候，她还每日下午到别人送予她的自留地去劳动，一干便是二三个小时。那时，她也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了。父亲每次叫母亲别去地里了，母亲不听，反而说，现在干得动，就多动一会儿，白天劳动，晚上睡得着。父亲其实有两个意思：一是怕母亲累着，二是想在家里有人陪他说说话。父亲到了晚年不幸患上了帕金森病，不仅手有点抖，难以控制，而且脚也不怎么听使唤，走路成了一大困扰。母亲既要日常照顾他，还要自己坚持锻炼身体，可谓不易。我和哥哥两人经常去父母家里，或照顾父亲、或陪陪他、或送他去医院挂盐水。靠母亲一人是吃不消的。那时，父亲三天两头住院，我们就轮流陪护。父亲临走的那一天，也是我们兄弟俩在医院看护着他。

　　父亲走后，生活中买菜这等琐事自然落到我母亲头上。父亲以前买汰烧样样在行，母亲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直到后来父亲生病，母亲就操心许多。前几年，她还自己骑自行车到离小区不算太远的农贸市场去买菜。我经常对母亲说，你年纪大了，不要骑车，这样不安全。可她自恃身体不错，觉得没啥。

　　有一次，她骑车经过小镇街头十字路口，正巧遇见红灯，一下子来不及停车，心一急，便弯弯扭扭地从车上跌落下来。多亏我一个朋友住在附近，她见状，忙跑过去把我母亲扶起来。总算好，并无大碍。我得知后，便打电话给母亲，叫她以后千万不要自己骑自行车了。

　　这件事后，我就给母亲说，以后买菜这事由我来办，你喜欢吃啥，告诉我，我买好后给你送来。妻子也在一旁说，妈，买菜由我们帮你买，你放心好了。母亲说，你们又不是与我住在同一个镇上，这不方便。我说，没事的。我住在与母亲相邻的一个镇上，开车的话，只需十来分钟就到了。公交也有直达车，挺方便。

　　◆记得第一次给母亲送菜，是由妻子开车，我们上午八点不到去的。去之前，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知一声。那天，我一大早上集市买了活的鳜鱼、基围虾、热气小排、黄瓜、番茄、韭芽，还有她平时喜欢吃的扬州肉包、香菇菜包等点心。一进门，母亲见我们来了，十分高兴。我忙着对她讲这些买来的东西。母亲一旁说，这些我都喜欢，就是买得太多了，吃不完。妻子说，今天不烧的，就暂且放冰箱吧。母亲说，下次买少点，我一个人食量小。我说，好的。我和妻子见母亲一直笑呵呵的，心里也很满足，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去上班了。

　　于是，我每隔三差五便去给母亲送菜。有时我忘了，妻子就会提醒我。今年春节前，妻子很早就对我说，准备点小菜、年货去妈那，别忘了。我说，记着呢。过一会儿，妻子又说，要不叫上你妈，去我妈那儿一块儿过年，人多热闹。我说，她不愿意去的，怕打扰。

　　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左右，我买了熟食熏鱼、烤麸、烤鸭、油爆虾，以及平时母亲常吃的豆奶粉、麦片，还有我冰箱里刚买后存放的鲳鱼、条虾等海鲜，一起给我母亲送去。之前，我妻子已给母亲带去了新疆红枣、核桃、崇明糕等。母亲见我来了，她说，想着这两天你该来了，你就来了。

　　母亲说，她晚上散步，就会顺便在家门口买点农民种植的蔬菜，所以叫我以后蔬菜别买了。我现在给母亲送菜，以鱼虾肉为主，另外，就是捎点零食点心。母亲也会给我准备些自己腌制的咸鸭蛋、咸肉送我。

　　每次给母亲送菜，既是上门探望她的生活，又是陪母亲说说话。想着一个快九十岁的老人，还是那么健康，说话有条理、挺清晰，还总是乐呵呵，我真是心里挺安慰、挺高兴的。小时候，是父母亲照顾我们几个子女一路长大，现在他们老了，该是我们孝敬的时候了。不是有句话吗，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子欲孝，亲还在，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下一次送菜，我想除了在市场上买些外，自己再烧点。我的想法得到妻子的赞同。我的厨房手艺还算过得去。说起来，这还得感谢我母亲从小的指点。

　　记得那年，我上初中，年龄也只有十三四岁。这年暑假，母亲突然问我，暑期想学点啥？我脱口而出，学烧菜。为什么？母亲感到很诧异。我说，你和爸爸工作那么忙，下班还要急吼吼帮我们兄妹3人做饭，现在放暑假，我们有时间自己动手，让你们下班也能吃上现成饭。母亲听了微笑地点点头。

　　母亲在夏天喜欢做凉拌绿豆芽，一是清口，适合大热天吃；二是便宜且简单。每次母亲在做，我就在旁看。她先把买来的绿豆芽挑捡一遍，置放在淘箩，浸到水里让豆壳浮起，再去掉。洗净后，用煮沸的水把绿豆芽烫熟，起锅后沥干，盛于碗内，放入盐、味精、胡椒粉，撒上些葱花，淋上麻油，拌匀后即可食用。这菜，我在连续观看母亲做了几遍后，已了然于胸。之后，母亲就让我独立完成。

　　不久后的一次晚饭，我从菜橱端出自己做的凉拌绿豆芽，母亲尝了尝后说，这么淡，是否忘记放盐了？我突然想起，那天从盐缸里取盐，见这盐较粗，像黄豆般一样，我就用刀柄把它碾碎，再把它放入盐缸，之后便忘记拌菜了。随后，母亲拿出我碾碎的盐少许，拌入绿豆芽，味道就不一样了。

　　还有一个菜，就是青椒丝炒毛豆。这也是我在那年暑假里学会的。我觉得，母亲烧这个菜特别入味，不像单位食堂里烧的青椒丝炒毛豆少滋味，还有点生，不好吃，又不下饭。母亲告诉我，烧这个菜，先要把剥好的毛豆放入油中煸炒，然后倒入切丝的青椒翻炒几下，放些盐、糖，再倒点酱油，盖上锅盖，十来秒后再翻炒几下，放些味精，起锅。这样烧出来的青椒丝毛豆入味。我按着母亲教的方法，烧了几次后，就大体学会了。

　　那年暑假，我还从母亲那儿学会了红烧油焖茄子、蒜泥炒豇豆、冬瓜虾皮汤等几个菜。父母亲也终于吃上我烧的现成饭了。自那时，我就爱上烹饪了。

　　记得有次过年，妻子说，爸妈现在年纪大了，过年省得他们辛苦，就把他们接过来一起吃饭吧。我说，好啊！妻子开车去接，我在家烧菜。菜品不可谓不丰富，有冷菜有热炒有汤有点心，可母亲对我烧菜的手艺，却没做多少评价，脸上倒是一直洋溢着微笑，不时说起我小时候一些趣事，惹得妻子一阵嘲笑我。

　　看见母亲不时在动筷子，我想，在她心里，儿子烧的菜一定是味道最好的。

　　◆往事不尽回味。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我现在也到了退休的年纪。母亲亦渐渐走向暮年。但看见她老人家如今依然还有这番健康的生活状态，我心头实是满足。

　　母亲现在自己烧菜很简单，常常以荤素搭配在一起，用“一只菜”解决。她说，这既方便，又有营养。当然，她有时兴致来了，也会烧几只菜，犒劳一下自己。再过两年，母亲许是自己烧不动了，我已想好，就把母亲接过来与我们一起住，这样既便于照顾，也能让母亲顺顺利利地安度晚年。可母亲一直这样想，自己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打搅我们。

　　清明前一天，我和妻子又给母亲送菜去了，自己烧了点小菜，又去买了一只小蹄髈，一条鱼，还有两小盒青团，看见集市上一批刚出大棚的较为软糯的番茄不错，顺便捎上两斤。我对母亲说，待会儿，我们去看看父亲。每年这个时节，我们总要去祭奠父亲。父亲这辈子算是实现了他的承诺，扎根农场、建设农场。他将在这里永远安详地看着这片沃土上的一切欣喜发展与深刻变化。

　　给母亲送菜的这两年里，给我增添较多的亲情快乐。春天的气息温暖而清新，给人无尽的愉悦；轻风拂面，如同母亲的抚慰，又让人感到十分的惬意。我祈愿，母亲能活上百年，让我有机会一直送菜下去；我也乐意一直陪伴在她老人家左右，一直看到她那乐呵呵地生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