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东
父亲带兵野营拉练去了,母亲住了医院。虽然少了管束,可熄灯号一吹也吹来了黑夜的孤独。幸好这时的虫虫们最为兴奋,它们不知疲倦地发出叫声,好像故意要拉我为伴,好同它们一起欢度不眠之夜。
我住的屋子在山脚的拐弯处,东山墙的窗户直对幽森森的山口,开了窗就是密密的松树林和高高矮矮的杉树林。起先,为图清静,我关上窗户拉下帘子,还特意翻出几本小人书,试图打发入睡前的寂寞。但这些看烂了的小人书不再有吸引力,翻来翻去所有的图景也根本无法抵御窗外山林里传来的各种声音。于是索性打开窗子拉上帘子,也好多一点山野之音和溶溶的月色。
已是子夜,松风轻盈,月亮爬上了山头,虫虫们都精神十足,叫得密集欢畅。我侧耳聆听,这些声音有烂熟于心的,也有陌生的。听得出,那带有金属般“蝈蝈”音质的是浑身翠绿的叫蝈蝈;“咕咕”声醇厚的是肥头肥脑的油葫芦;还有身材俊逸音节“啧啧”清脆的纺织娘,和小巧玲珑音韵“唧唧”柔润的唧蛉子。也有白天和玩伴们在废弃的坑道边捉过的长有大板牙,打斗勇猛叫声“咀咀”铿锵的黑蛐蛐。它们好像聚集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交响乐队,演奏前的试音哗然一片,辨不清主音主调。可很快它们又像一丝不苟地跟着指挥,轮番发出的声音此伏彼起节奏明朗;忽而仅剩一种声音,像是独自吟唱;忽而颤音悠长渐渐消失后又风雨骤然般地响起。其间,偶尔传来一种由远渐近、由近渐远“呃咯呃咯”的声音。这种音节单调又干脆利索,听起来像是在山里见过的一种树蛙的声音。可仔细辨别却少了蛙声的震颤和回荡,由此我判断它是猫头鹰的叫声。因为在老家山区有次跟奶奶一起走夜路时,遇见一边飞翔,一边“呃咯呃咯”叫着的鸟儿。那时我胆小,听见这古怪的声音就攥紧奶奶那粗糙的手。奶奶也捏紧我手说是猫头鹰在叫唤,它喜欢夜里出来捕食庄稼地里的老鼠,是咱庄稼人的好帮手。从此我就记住了它的声音。
入秋了,月亮格外清朗,稀疏的星星也越发明亮。我数着星星,心里想:说不定会像在老家躺在麦秸垛上数星星那样,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呢。但这只是惬意又兴奋的回忆,反而让我睡意荡尽。而虫虫们也将要举行黎明前的最后晚唱。其中饮足了夜露的知了冷不丁地“知啦”一声,似如吹响起床的哨子,又像是谢幕的告别。还有声音急促的叫蝈蝈,一阵高潮后像湿了翅膀破了嗓子断断续续地静默了。
不一会儿,靠窗的松树、女贞树上和高高的梧桐上不时地发出细碎缠绵的“唧唧啾啾”声。那是鸟儿欢爱的呢喃,还是甜蜜的梦呓呢?我不得而知,但它们的声音分明流淌着诱人的温馨和快乐的想象。这时,东边的天际泛出微微的白光映衬着天马山和护珠塔古银杏清晰又硬朗的轮廓。鸟儿们也陆续从梦中醒来,它们的叫声和扑棱棱的动静渐渐淹没了虫虫们的声音。尤其那些久违了的,音波悠长的“咯咕咯咕”;音频简练的“啧啾啧啾”;音速明快的“叽咕叽咕”,和一些悦耳动听婉转悠扬的声音都是那么熟悉又亲切。
莫非它们知道远方的孩子又想老家了,特地千里迢迢飞来召唤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