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昌
最近几周,我突发奇想,决定和小辈们岔开时间回家。我这样想,周六或者周日,就让母亲和孩子们一起说笑,一起吃饭,感受儿孙满堂的幸福吧;我自个儿周二,或者周三去。这样我就可以单独和母亲挑菜拣菜、烧饭烧菜、吃饭吃菜。后来真的这样做了,中午时分,饭桌南北两边沿口,我与母亲对坐、对望、对说,那情景,书上说得很美,其实到了饭桌上,就是我劝母亲吃点这个、那个;母亲呢,则会笑着对我说,这个、那个,你也多吃点。
这是吃饭时间里发生的故事。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有一个礼拜,我回老家,车停好,看见客堂的大门敞亮着,但没有母亲的影子。我霎时急了眼,急忙往宅西的菜地里跑,看母亲是否在拔草?这是下意识的反应。我最小的妹妹曾告诉说,母亲一直去菜地里拔草,弯腰曲背都不怕。我去菜园了,一看无人,就往叔叔家跑,叔叔家没有人;我想母亲去老年活动室看搓麻将了。我去了,刚到大门口,母亲正出来,我问母亲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母亲说,北窗口看到的。我知道的,活动室北窗是斜对着我们家场地的,母亲人在活动室里,眼睛却时不时地张望着家里,一半是看家,还有一半期望着儿子的归来。
见着了母亲,忘记了一切。
但心里一直想着,母亲你别让我担心,你就蹲在屋里吧。
有一次,母亲让我真的害怕到出汗。我回家后,看见母亲不在屋里,我问询了所有的老家熟人,找寻了每一块菜地,不见母亲。我就打电话给最小的妹妹,妹妹说一定在菜园里。我再次回到菜园,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母亲从齐人高的黄瓜棚里钻了出来,一只手拿着一柄锄头,一只手拎着两根黄瓜,见了我,有点尴尬,笑着说,你来了,再去摘几根黄瓜,说完就转身。我说够吃了呀,母亲只好跟在我后面,踢踢踏踏地回家,那大套鞋着地的声音像一枚枚铁钉刺着我心。我真想粗着喉咙对母亲喊,我亲爱的老母亲,你能不能蹲在家里,不出去,可以吗?
第三次回家,当我停好车后,拉过纱门,一眼看见母亲坐在椅子上,面对着自己的房间,一动也不动,像是要睡觉的样子。见着我后,有点惊异,轻声问你来了。我问母亲,你身体不舒服,母亲说没有。母亲要站起,我轻抚母亲肩头顺势扶起。母亲说,这几天有点头昏脑涨。我说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母亲说,不要,走几下就可以了。我扶着她出门,一出门,母亲就说爽气,还甩了甩胳膊,面色顿时舒展开来。看着就觉得:不让母亲跑东跑西,是要母亲看电视,还是要母亲干坐?我想还是让母亲走来走去的好,那是母亲健康的表现。
上次到家,看见母亲拿着扫把在扫地,但我发现,场地是干净的,非常干净。我对母亲说,场地不需要扫的呀,接着想去抢母亲手中的扫把。母亲挡住我的手说,不吃力的,干这活,等于在活络活络手脚。我看了看母亲,看见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润的光芒,就知道,这样的活儿累不到母亲,只会增加母亲的喜悦。母亲继续扫地,她看懂了儿子的心意,自是十分得意,笑着说,等会儿一起挑菜去。后来的好几个礼拜,我每次回家,如果看见母亲在场地里走东走西,或者手里头做着点活儿,比如在拣菜,在分豆,在喂鸡鸭,在看搓麻将,或者在看飞燕叽喳,甚至在田埂上眺望田野,我就觉得母亲在忙碌,就心安,就快乐。
后来的我认定:母亲,你有限的忙碌,才是我现在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