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千万农民的一个缩影。他出生于一户贫苦家庭,招女婿由朱姓改为张姓,与母亲结为夫妻,生育我们兄妹五人。我是落脚女儿,从我懂事起,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就是一个善良、勤奋、淳朴的生产队长。面对拮据生活,父母亲省吃俭用,把我们抚养成人,并坚持让我和哥哥先后完成高中学业。
追忆我的父亲,我的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在我二十六岁那年,父亲因患肝癌离开了我们。父亲生前常常在我耳边唠叨的心愿———“等我老了,我要从青浦住到江桥,我要每天陪你公公一起去江桥喝茶,吃羊肉面”成了无法实现的遗梦!而这句话却刻在我的心中,至今已有二十多年,成为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心病,每到清明、中秋、春节前后,普天下人们都在追忆亲人,欢度佳节时,每当我们兄妹相聚聊起父母亲,兄妹之间的眼光瞬间黯淡,神情伤郁时,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思念父亲的心就更为强烈!“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是我们兄妹心中永远的痛!
父亲一生命运多舛,曾前后三次住进医院。1960年7月的一个雨天,父亲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光着脚,肩上杠着铁锹去秧田排水灌溉,由于台风电线垂下成了弧形,而父亲光着脚又拿着铁锹,头部触到电线,当场就不省人事。左邻右舍见状,马上进行人工呼吸,并立即送往上海中山医院治疗。由于救治及时,父亲终于起死回生。出院后父亲的头部明显留下如荷包蛋大小,里面装有有机玻璃的一块伤疤,但父母亲没有向电线的主管部门索要任何赔偿,而且出院后依旧在田间劳作,并在康复的第三年,生下了我。
父亲是个文艺迷。小时放映《小花》、《英雄儿女》等电影时,多是父亲背着我,去大队部观看,来回有四里路程,父亲总是乐次不疲。父亲是个捕鱼能手。由于家庭贫困,经济没有收入,生活难以保障,父亲就乘着夜色,头顶星月,拿着丝网,背起蟹篓,去捉鱼摸蟹,一方面改善我们的伙食,一方面向市场出卖增加收入,我记得我的零花钱多数是靠此供给。
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领头雁。身为生产队长的他除了安排每天各项农活外,田口的插种、肥料的播撒,种子和秧苗的培育方面都是能手。他每天起早贪黑,带领社员们奋战在“双抢”的第一线,忙碌和瘦小的身影穿梭在农田和田埂中
……
父亲第二次住院,我正读小学一年级。记忆中,那是一个昏黑的早晨,我上学的时间未到,乡亲们就把出早工的父亲扶到了家,此时父亲已被疼痛折磨得脸色苍白、汗流满面。原来父亲早上吃了山芋就去农田挑秧,导致胃消化梗阻。经青浦医院抢救,父亲脱离了危险,但胃却被切除了三分之一。第二次住院并没有让父亲停下劳作的脚步,在父亲身体恢复后一个月,他又带领生产队社员们在农田间抢种抢收,农田似乎是他所有力量的源泉!我深深为之而敬佩。
1975年,刚满十八岁的哥哥读完高中后,回到家里,接任父亲生产队长的岗位,父亲就去从事他最擅长的养鸭工作。先后在虹桥星光,徐泾三联、诸翟村承包养鸭。父亲养鸭有一定的专业技术,不仅鸭棚的管理有条不紊,而且养的鸭肥,产蛋量高,而我一有空就去帮他买饲料,卖鸭蛋。那时社员外出做工,要向所在村每月缴纳支农支副基金,父亲总是不折不扣向村里缴纳。父亲的养鸭生活维持了十多年,由此,我的家庭条件也得到了改善,在1984年翻建一幢楼房。1987年3月,父亲考虑到自己养鸭也要为家乡做出贡献,在得到村领导的支持下,从诸翟村回到了老家养鸭,在我家的楼房西边自留地上建起一个茅草棚养下近800只鸭子,将有机肥料提供给生产队的农田,并缴纳了支副资金。
全家期盼的幸福生活似乎唾手可得,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年8月的一天,父亲突感胸部疼痛不已,高烧不退,住进了上海四五五医院,经过医生的诊断,确诊为肝癌晚期。在父亲住院的二个月内,正逢我在司法学院培训,我闻讯后心急如焚赶去医院照顾父亲,但由于发现过迟,父亲的病情恶化,在医院的极力救治下,也无法挽救父亲的生命,父亲与1987年10月28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一个月后,父亲的鸭棚被拆了、鸭子也卖了,土地进行平复,我家祖传的养鸭生活由此结束。
虽然,生活给了父亲许多磨难,但是,父亲没有抱怨,又没哀叹,用大地般宽厚的胸膛迎接生活的挑战,默默承担起为父的责任,一如生长在岩缝中的小草,历经霜雪的洗礼,却依然倔强得迎风起舞。在父亲的一生中,我悟出了一些真理,父亲的一生是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一生,是宽宏大度的一生,是勤俭朴素的一生,是刻苦耐劳的一生,是奉献社会的一生。而我在父亲的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做人处事的道理,学会吃苦和磨练,学会了勤奋与努力,学会了专业技术学到手,会立于不败之地。
二十多年,在人们的忙绿中倏忽而过。父亲曾经想念的江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我的先农老家也动迁了,农民的生活得到了改善,我侍奉病榻上的公公多年,公公乐享终年而逝,我想,我的两位父亲会天堂重遇,把酒言欢,笑看儿孙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