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芝爱唱歌,是天性。
大兴安岭很安静,一只松鼠拖着大长尾在樟子松的树干上支直了身子;汩汩的黑龙江水打着旋儿,几只鱼鹰凫在水面,好久没动。……歌声太好听了!
张奎发听人说关东好,具体哪个地好,并不知道。因为不明前程,就成了闯。这跟满清时期的闯两码事,没人拦。相同的是一路往北,哪儿能生存就在哪歇脚。
大草甸子,大兴安岭深处的一块平地,傍黑龙江。能走到此地的人不多,有地可耕,有木可采,听说这一片山沟还能淘到金子。“五行”天作,可以栖居的地方,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
关里的习俗,媳妇只管生孩,养家是男人的天职。张奎发的娘们连生仨丫头,凤珍、凤荣、凤芝。山里头出了凤凰,高兴的是小伙。姑娘面前,小伙子将马鞭子甩得噼啪响,放大声吆喝畜牲:“得!——得!——得!——”他们认为——这招管用。东北的男人必须出色,女人不会嫁懒汉。
“樟子松不分雌与雄,骒马照样能驾辕……”
张奎发知道,又是哪个小伙嘴跑调,小女儿凤芝用歌怼他们。三个女儿各差一两岁、两三岁,两个大的文静;小女儿芍药花一般白净,杜鹃一样奔放,声音如铃。小伙们存心找怼,就为听那银铃般的声音。
没人时,凤芝也会哼给自己听:
“樟子松高吆,杜鹃仰头望;马儿壮吆,上了山,拉来木头盖了屋,一堆娃娃炕上跑……”
丫头有脑子,唱唱而已。
这儿只有小学,凤芝想早点到山外上中学,好知道山外究竟是啥样。
大草甸子改了名:北红。凤芝喜欢这个名字,北红会红。
刚懂事那年,北红突然来了两百多个上海知青,与这儿的小伙不同,他们特乐观,但也时常哭。凤芝觉得哭哭笑笑的人很有意思。这些叔叔辈分的人身子骨都偏小,但能说会道,讲的尽是闻所未闻的山外事,说上海的楼有二十四层高,说他们坐了四天四夜的火车才到的这儿,坐晕了……天地真大,山外真奇。
“飞龙只在林中,江水流向何方。凤凰能飞多远,我想远飞。”
小凤芝有了心思,她在想象城市的模样,想去城市。
村里有几个姐妹看上了上海的小叔叔,凤芝没去凑,她想自己闯出去,不图谁带她出这个山。事实证明凤芝是对的,知青们之后一个个都返了城,北红又归冷清。她认准了一个干活胜过说话的男人,嫁了,一起跑到了大兴安岭行署所在地加格达奇,打拼正式开始。三十年里,凤芝做裁缝,卖蔬果,而后办企业做起了醇基燃料生意。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张凤芝……”
张凤芝仍然爱唱歌,在歌声中事业有成了。如今她已是大兴安岭、加格达奇两级工商联执委,政协委员,非公有制企业联合党支部书记。成就感最大的是女儿上了大学,儿子获得了博士学位。前年,她拿了打拼得来的钱回到了北红山村,带领大家广办民宿。北红已经红了,民宿火爆。
“欢迎你来我家乡最北的边疆,原始森林的模样冰雪的天堂,盘腿坐在小火炕儿饭桌摆中央,烫上一壶小烧酒儿酸菜炖血肠。”
高尔基说:“民歌总是亲切地伴着历史,它们有自己的意见。”
张凤芝的意见:一起脱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