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建平
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我与姐姐妹妹相约,一同回到家乡小镇看望母亲。
舅舅得知消息后,从六里外的乡下,骑着助动车赶来,车后座还载着一只自家养的走地鸡。姐姐瞧见后说道:“鸡,拿过来干啥呀?你人来就好啦。”舅舅爽朗地回应:“下次来不拿鸡咯,拿些自家的竹笋。”姐姐一听,面露喜色,说道:“竹笋倒是不错。”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竹笋”二字,宛如一阵微风,不经意间轻拨了我的记忆之弦。
少年时代,特别是暑假期间,我总会前往乡下外婆家玩耍。我清楚地记得,外婆老屋的后面,有一片颇为开阔的竹园子。粗壮的竹子遮天蔽日,每当望着那片阴凉的竹林,我总会联想起课本上描绘的井冈山那翠绿无垠的竹海。我时而用稚嫩无力的双臂摇晃着高耸入云似的竹子,时而试图爬上光滑的竹杆,却总是因无处着力而以失败告终。等外婆风尘仆仆从生产队收工回到家,看到我浑身汗渍、衣服皱巴巴的样子,便知道我整个下午都在自家竹园里度过了。
清明前一天的上午,我们又前往父母家。临近中午,舅舅骑着助动车再次来到。我满心期待着他从后备厢里拿出用草绳绑着、刚从地里挖出还带着些许泥土的自家竹笋,然而,他却两手空空地走进家门。或许,他忘了上次答应姐姐“下次拿些竹笋”的承诺吧?
午后,舅舅喝了四两白酒,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他略带遗憾地对母亲说,今天出门前本想去自家竹园挖些竹笋,可今年竹园里竟没有竹笋破土而出,只能空手来了。
母亲安慰道:“今年这天气也怪,清明前都没听到雷声呢。竹笋啊,只要听到雷声,就会冒出来。”母亲又絮絮叨叨地回忆道:“我小时候,一到春天就怕打雷,可只要雷声一响,我就得去外面卖竹笋。”
望着面容愈发苍老、脸上爬满岁月皱纹的母亲,她所经历的童年,是多么遥远的年代啊。那也是在清明前夕,远处春雷滚滚,阵阵春雨轻柔地滋润着竹林的土地。等到天明,曙光洒满田野,四周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一个农家小姑娘独自挎着小竹篮,看着竹林里瞬间冒出细嫩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的竹笋,心中既欣喜又无奈,因为她又要被父母打发到几里外的集市上,去售卖深受镇上人们喜爱的竹笋。
在上海,有这样一种饮食习俗:每逢清明节前,人们喜爱吃一道名为“腌笃鲜”的名菜。少年时,偶尔父母会用外婆从自家竹园刚挖来的竹笋,再到街上买些农民自家饲养近一年的鲜猪肉和咸猪肉,精心炖上满满一锅“腌笃鲜”。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对于农家孩子而言,“腌笃鲜”可谓是一道千载难逢的美食。
听完舅舅与母亲回忆从前自家竹林里竹笋的点点滴滴后,已退休的我不禁萌生了回县城做一道“腌笃鲜”的冲动。然而,本地新鲜竹笋尚未上市,如今市面上充斥着的都是外地几天前运来的竹笋,远不及外婆当场挖的竹笋那般鲜嫩。而且,当初农家自家饲养的猪如今也很难寻觅,我再也难以做出少年时代那道美味的竹笋名菜了。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