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昌
周末上午,最小的妹妹发来信息:阿哥,玉米可以来拿了,再过一个礼拜就要老了,现在正好吃,好吗?我速回信息:不下雨回,下雨不回。到了下午,看窗外,雨丝连连,雨点声声,伸出一只手,让雨点击掌,发现雨水滴落的分量有点重,雨也没有停顿的意思。脑子转了转,觉得不回的理由是充足的,但心里觉得还是回去好。我估计最小的妹妹也断定我不回来了,在这个时候我回家了,回家行为所发生的意义就不一样了。想罢,就拿车钥匙,就下楼梯,就开车门,就开车,头也不回地奔上了环城南路,环城东路,平庄路,还有金海支路,一路无阻,一路顺畅。到了海村路,到了老家的大门前,发现今天门口的前面,特别地干净,特别地敞亮。
嗨,我第一个看见的是老母亲。老母亲突见儿子回来了,满心欢喜,有点手足无措,她却嗔怪着对我说:你现在不识天气了,雨大,来做啥?我说开车是不觉得落雨的。母亲走上台阶,拉开钢丝防蚊门,侧身、靠边,像迎接老亲戚一样把我迎进了客堂。小妹妹听见了响声,从灶间里出来,看见我,浅浅地笑。正如我判断的一样,我的最老的母亲,我最小的妹妹,都在想今天我不会回来的,现在回来了,是一个意外,这个意外带来的是惊喜:儿子到底不一样,哥哥到底不一样。坐下来后,我们谁也没有说玉米的事情,说的是天气,是鸡狗,是菜园里的蔬菜,还有菜地里的沟渠。母亲说,现在的沟渠出水是蛮爽的,水哗啦哗啦地流着,地没有淹没,种的东西都好着呢!
我似乎听到了流水声,再大的雨,只要沟渠通连着,庄稼就不会淹死,这是种田人最大的喜悦。母亲说,现在是大河套小河,小河连大河,河河相连,河河相通,发水已经不可能了。母亲还说,不是担心玉米淹死,玉米不好吃,是担心玉米老了,玉米不好吃。话题终于接上了玉米,此时,最小的妹妹,穿着雨衣,穿着套鞋,臂弯里挂着杭州篮,噗噗地走向了弄堂,那里面停着一辆劳动车,她要拉着劳动车去田里了。我看着,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亲人间的爱意,都是具化的行为,具化到一身雨水,一双套鞋,一只篮子。我说,是不是不摘玉米了?妹妹说,雨不下了呀。我抬眼望窗外,低头看地面,雨是停了。雨是个精灵,它的识货,有时超乎你想象。
玉米摘回来了,倒在水泥地上,像地上冒出来的绿色。母亲拿过剪刀,将玉米的根、玉米的须剪去。然后开始剥叶,剥到玉米包叶剩下一两层就好了。我的二妹告诉我们,她摘玉米的时候数数了,一共七十只,等会儿每家人家分十几只。说完第二次拉着劳动车去田里了。我问,还要做什么?妹妹说既然来了,蔬菜也带点回去。说完就去摘落苏、黄瓜、南瓜、豇豆还有毛豆去了。当第二次拉回劳动车的时候,我的侄女也来老家了。我问她怎么想到回来,她说是我妹妹喊的。我知道,这是要让侄女将这些蔬菜送给南桥的小辈们。而我的任务是要给原先插队我们村的南桥老朋友送点回去,我打通了电话,告诉他们,半个小时后我就到了,请在路口等着我。
嗯,一切都是人的安排,人的安排是最好的安排。雨下大下小,什么时候下,什么时候不下,老天自然会做主,但现在的天气喜欢随人愿。就这样,再大的雨也就成了慈悲的物事,非常美好,有些奇妙,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