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昌
今年的事情有点怪,到小菜场买菠菜,看见买菠菜的人,不买尺把长的,不买根茎粗的,专门买小的,像一棵极小的蒲公英;有时买矮的,像一棵极小的塌棵菜。为什么,想起吃蔬菜的事情,就觉得万事总有个说法,想问一下,旁边握着菠菜的朋友解释说,这种菠菜,是自己菜园里种出来的,吃起来甜的。
嗯,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里都藏着陌生,我也买了一把。
到了老家,说起这事情。娘说,我们自己的菜园里,种了很多很多的小菠菜的,买啥?二妹嘿嘿后说,菜园里菠菜,现在太小了,太矮了,全都趴在地上,挑起来拖泥带水,品相差。她问我到底要哇?我说挑一顿吃的。姊妹说,那我去挑,说完就穿上了套鞋,挽起了杭州篮。我说,一道去,我也去看看。
走进了菜园,看见蔬菜叶面扑闪着夕阳的光芒。
菠菜的叶面很少有光芒。我看见,菠菜贴地而长,长大了也贴地。它们落种在青菜、芹菜的畦边上,就是高层与低层的配置,一个早晚阳光,一个偶尔见阳光,自是缺少滋润;菠菜的个头非常矮小。根很细,茎不粗,叶狭长,道地的土命,土命是土命的长法。菠菜也就习惯了太阳光一扫而过的境遇。
但菠菜依旧长得郁郁葱葱。我看见,菠菜的长法是很有规律的,看那间距,每一棵菠菜的相距都在五六厘米,叶面有些散乱,但向外伸展是统一的。二妹说,这是间苗间出来的。菠菜只是顺势而长,将空间变成了自己的生命通道。
即使是葱郁的菠菜,仔细看,也有残叶的。当冬日的雨,夹着长风横扫大地的时候,寒意会久聚不散,那些只有一二毫米厚薄的叶片,会冻僵、会吹散、会破碎,它们会垂落于地面,与泥土蜷缩在一起,只留下叶片的碎影,但一旦有人扶起或者扶正,它们照样和着菠菜的生命周期,修复成一片嫩叶,真正做到一样的土地,一样的美丽。
我有时想:菠菜的生活也是艰难无比。
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一粒菠菜的种子,是一场说不清何去何从的孤单存在,在来年确实很难成为菠菜的,但无数的种子结合一起时,成为一堆,成为一包了,所有的种子就有了家的存在,就有了重生的可能。你看,二妹想起播种时,拿出来看看的是一袋袋的种子,二妹想在太阳底下晒晒种子,拿出来的也是一袋袋的种子,二妹落种时撒出去的是一手心的种子,从来不是单粒的。
播种前,二妹左等右等,等来了一个好天气。我看见二妹去了菜园,她是要去翻土。二妹撩起锄柄,将锄头插入泥土,再用力向后拔出锄头。这很像刨土拾金块的样子,啪嗒一声锄头着地,噗嗤一声泥块翻转。泥块翻转后,曝晒一二日,再捣碎泥块。再隔一二日,再将泥土拢起,拢成一垄又一垄的土。在垄的边上放置鸡鸭狗粪,盖上了一层泥土。然后,二妹移步到畦边,拿起一袋的种子,将手伸进袋子里,伸出手时,是一把握紧的拳头,将拳头伸向畦的中心,轻轻地放松手指,轻轻地收拢手指,收放之间,种子出手了,种子落地了。从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到这头,然后再盖上一层细泥,再埋下身子,看看泥土,起身轻轻踩踏泥土。有序劳作,不慌不忙,仿佛一个没有悬念的菠菜丰年正在生成。二妹干湿的脸上,充满热诚的期盼。二妹伸了一个懒腰,对着太阳,自言自语:好了。
等着,是因为有希望可以期待。每一个劳作的环节和步骤,都需要心境和定力来支持,二妹就是。她又去种土豆、山芋了。回南桥时,我带回的蔬菜,一成不变的是青菜。其他都在变化之中,有时候是大蒜,是芋艿,是蚕豆。这回是菠菜。下午到老家时,我看见门口的套鞋不见了,我想到的是,每一棵蔬菜,它们都不是野生的。菠菜更是。
时间不分来路和去处,一场又一场风雨过后,菠菜长大了,我就吃到了,是有点甜。这个说法,一点不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