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超音

　　好不容易把麦割了，在岛的两头集成垛，然后等打场。

　　黑龙江上游九月见雪，十月见冰，十一月江面可走爬犁，大而沉的康拜因脱粒机得等到冰层足够厚的十二月才能由东方红履带拖拉机牵引上岛。

　　打场，人机在寒冷的旷野里日夜闹腾，吃掉一个个麦垛，边吃边吐，一边吐得秸秆飞扬，另一边哗啦啦吐麦粒。拖拉机送电，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吼；输送带一转，人就得奋力叉送成捆的麦子，人人手舞足蹈，麦垛有点像舞台。先是居高临下，人还省力；随台面下降，由下往上挑送，使力更大。

　　麦垛都巨大，像一堵堵高大的城墙，像一艘艘巨轮。这样的麦垛有几十个。

　　十二小时一轮，哪轮都能看到寒冷的夜空。大家都没有钟，更无表，时间天定，北斗勺子竖直了，准准的十二点。

　　打场是人海战，仗人多。干啊干，有先扛不住累的年轻人往麦秸秆里一钻，一闭眼就睡死了。少一两人不引注意，躺下的一多，输送带空转，那边接麦粒的老乡就开骂：都干哈啦！出来不，再不出来叉你个兔崽子！……眯上几分钟也好，又都舞起来。

　　也有让人兴奋的时候。

　　麦垛里集着这块地里所有的鼠，鼠们舍不得这些麦，垛逐渐变小也不跑，全拱在一起。所有人持叉待鼠，最后一层麦子挑走时就像揭了盖，成百只鼠一哄而散。所有人照鼠挥叉，逃的逃了，留下已死的、半死的，无数。我们只图好玩，老乡们却将死鼠扔进了燃烧的秸秆里。一会儿火熄，这几个老乡从灰里扒拉出一个吃一个，倒也精，只撕鼠腿，吃得啧啧有声。完全可以确定他们爱吃鼠，常吃鼠，就这种吃法。

　　站在这些麦垛上那年我十六岁，我不喜欢在这个舞台上跳单一动作的舞。这个舞台的灯光是星星跟月亮，乐声是缺少乐感的拖拉机跟脱粒机的鸣叫声。不得劲的是没有女生，女生不打场。男生们没有这种天然动力，累得不行。——这些个麦垛从未沾过爱情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