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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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03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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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美食依然在飘香
倾诉与聆听,城市人的情感故事。 请勿对号入座。
  “老虎脚爪”这道有着浓郁海派特色的老点心,差不多在我们今天的世界里消失了,偶尔在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小地方角落里才能找着它。可有时候,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过去的那段往事,回味“老虎脚爪”的那种香酥松脆的独特风味。

  口述/沪明 文字整理/张渊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芸芸众生的头等大计,莫过于“吃”这件事了。时间如经,空间似纬,将我从出生到年近五十的人生织就了一个繁复细密的网,而在这个岁月之网中,有一个难忘的点,就是关于美食的回忆。它们伴随着我当时咀嚼食物,舌尖品到的滋味,或甜或苦,或悲或喜,一一烙进了我的记忆里。这些回忆,超越了单纯的味觉,也超越了时光,一起融入到了心灵深处,至今难以忘却。随着年纪上去,这些潜藏在大脑皮层里的味道,就像是原本贮存在牛胃里的草料,进入到“反刍”的工序,慢慢地得以重新咀嚼和回味。只不过,牛们反刍的是草和饲料,而我“反刍”的,却是以前的那些美食。中年的我,如今在梦里还是会时不时地回到儿时岁月,或是独自一个人,或是与家人,与友人,一起面对那些冒着热气的生煎、小笼、锅贴、馄饨、酒酿圆子……那汁水、那鲜美,从梦里醒来还隐隐唇齿留香。

  说起小时候品尝到的小吃美食,第一个浮上脑海的,居然是我母亲以前单位的大食堂所自制的“黑洋酥馒头”。

  上世纪70年代,我母亲在一家大型国企里当工人。当年的国企犹如浓缩版的小社会,除了主体的生产功能外,还兼带着其他一系列的社会职能。母亲所在的国企工厂也是这样的,在核心的工作机房、生产场所外,厂里还有各种配套的辅助设施,这些设施林林总总,几乎包办了职工们的所有生活之需,像什么食堂、职工宿舍、浴室、洗衣房、医务室等等,应有尽有,一应俱全,只要你愿意,哪怕一个月呆在单位不出门都行,每天睡觉、吃饭、洗澡,甚至小孩托管、基本医疗看病等,全都由单位提供安排,根本不用自个操心。

  沾了母亲在这家大国企上班的光,正值童年的我得以经常到里面去蹭吃蹭玩。那个时代的人们,生活简单枯燥,闲暇可去的地方很少,于是,这家规制浩大的国企工厂,便成为我那时最盼望去的“大型综合商场”,好玩极了!这“商场”最吸引人的地方,首屈一指得数它家的大食堂。这个食堂好大,几乎够得上是一家饭店了,不仅每天的出货量、供应量大,而且提供的饭菜、点心花样也多,除了品种丰富的冷盆热炒、荤菜素菜外,还有馄饨、菜包、肉包、花卷、锅贴、大饼油条等各种点心。这些点心,从发面粉到做馅儿,全都是在我和母亲等所有人的亲眼目睹下,由不同工序的叔叔阿姨“纯手工”、一条龙制作出来的。在这么多的点心中,最让我垂涎的,当属他们的特色“黑洋酥馒头”——一口咬上去,就会有黑色浓稠的甜酱流出来,又热又香又甜,令我口水伴着黑洋酥酱一齐直流,连嘴角边沾上了黑色的酱都不知道。哪天母亲懒得在家里烧饭做菜了,就会在下班时去食堂捎点黑洋酥馒头或肉包菜包回家,奢侈点的,再用铝饭盒装两只猪脚爪或糖醋小排,就可以让一家人在晚上吃饱吃畅了。

  ●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少有的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作伴,于是,住在虹口区山阴路上的表弟,便成了我幼时重要的“发小”和玩伴,每隔一段时日,我就会从四川北路、武进路乘21路车上他家去玩,尤其是寒假暑假,我上他家的次数更频。寒暑假时,没有大人在家,照看我们的只有比我们大几岁的表姐,她当然不会下厨做菜,于是,近在咫尺的万寿斋点心店就成为我们定点的“食堂”:有时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过去,当场点两客小笼、三碗小馄饨堂吃,权当午饭了。吃完回来后继续打牌、下陆战旗或飞行棋。有时我们玩得兴起,连出门都不愿意,表姐便成为我们那时候的“外卖员”,拿着钢精锅子,走去万寿斋买回小馄饨、小笼给我们吃。除了馄饨、小笼,在热天时万寿斋还供应冷面、刨冰,点冷面再配上一客素交或三丝的浇头,那味道好赞!如果母亲、姨妈那天留给我们的零花钱还有宽裕,我们还会再加一份赤豆刨冰,算是餐后甜点,想想真是爽啊!

  万寿斋点心店直到今天还在,几十年来始终保持着那个小小的门面,里面放不了几张桌子,而且,收银员、服务员好像也始终都是中年阿姨、爷叔。许多比它资历浅得多的“后生”网红店们,都在忙着搞连锁店、加盟店,它却岿然不动,永远都没有扩张的野心,它是以自己的低调达到了“腔调”。再说得高大上点,这家老字号的小店,是以数十年的坚守践行了“工匠精神”!或许就是因为这份固执的坚守,才造就了“小辰光的味道”迄今不变,直到今天都依然顾客盈门吧。

  山阴路上的万寿斋小笼固然美味,而在老上海人的心目中,南翔古猗园的小笼更为出名。围绕着南翔小笼,我家也有过一个动人的故事。

  40多年前的上海交通非常落后,地铁、高架、私家车,都是闻所未闻的事,要想从市区去一趟南翔很不方便,因此,在今天看来寻常不过的南翔小笼馒头,当时却属于很珍贵的东西,上海人“千里眼板”才能尝到一次解解馋。我至今记得那一年夏天,母亲的单位组织职工们去南翔古镇游玩,中午就在古猗园里就餐。同事们都把分给自己的一份小笼包一扫而尽,只有母亲想到该让我和外婆分享这美味,就将包子一个个地搛到了塑料袋里,自己硬是忍着饥饿,直到傍晚搭车回到家后才把包子递到我们的手中。然而,当我打开塑料袋,捏起一个才咬了一口,一股馊味就冒了出来。原来,天气可不懂得珍惜亲情,经过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包子已然变了质。母亲却舍不得丢弃,回锅热了热后就吃了下去,结果晚上上吐下泻个不止。

  ●万寿斋和南翔的小笼馒头固然给我留下很多回忆,而当年老上海人耳熟能详的生煎馒头同样回味久远。“萝春阁生煎店”——这家点心店的名字如此文绉,做的却是最接地气、沾烟火味的上海点心。萝春阁在当年名声很响,它的门面规模也不小,用现在的话来说,算是那个年代生煎圈里的“旗舰店”了。它紧挨着历史悠久的四川北路横浜桥,独擅其美,占据着桥堍的景观位置,临窗而坐,就能看到外面流淌的小河,河上不时地驶过载着货物的船舶。对一家餐饮店来说,区位好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还是萝春阁做出来的生煎味道确实是“嗲”,让人垂涎,让人回味。印象中,萝春阁只卖两样东西,一样是生煎,另一样就是咖喱牛肉汤了。这两样是老上海心目中的标配,萝春阁长年只做这两样,一门心思、精益求精,味道自然鲜美了。萝春阁香喷喷的生煎馒头,每一锅都是在食客们的众目睽睽、全程观摩下一路诞生出来的。隔着橱窗,就见点心师傅在工作案板上倒好面粉,掺入比例适当的水,然后纯手工、纯体力地和上一番,接着用一块木板将面粉隔成一团团,一一揉开,然后把肉馅放入那薄薄的面皮里,快速包合,最后再捏几个褶子,一只饱满的生煎包就做成了。点心师傅的动作很快,才一会儿工夫,几十只生煎就相继问世,像训练有素的士兵那样整齐地排成一行行的。接下来该轮到下一道工序的煎烧师傅上场了,他在大锅里均匀地浇上油,把一排排白胖的生煎放入,盖上锅盖,任炉膛里的大火在下面煎烧。过了会,估摸着煎到一定火候了,师傅打开盖子,撒上一层黑芝麻,顷刻,香气四散开来,周围排队等候的食客们忍不住翕起了鼻子,小孩子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为了让锅子里的所有生煎都均匀煎透,师傅用戴着手套的手时不时地将大锅转一下方向。最勾人馋虫的时刻终于到了:烧熟出炉的前一刻,师傅拿起一大把香葱,掀起锅盖,撒在了锅里已呈金黄色的“生煎宝宝”上,“滋”地一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浓郁难抑的香味直冲鼻翼!这一收官动作,意味着整锅的生煎大功告成,马上就可以出锅享用了!排队等候的食客们微微起了点骚动,从家里带来的钢精锅子一个个都举了起来,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当时那个年代属于草根百姓们的超级美味。

  ●几乎可与四川北路横浜桥萝春阁生煎一比高下的,当属一站路以外的清真馆牛肉锅贴。这家清真馆位于四川北路、山阴路、甜爱路三岔路口,斜对面就是赫赫有名的内山书店——曾经与鲁迅先生结下了伟大友谊的日本人内山完造所开的书店。清真馆很小,里面的空间也不方正,好像是呈三角形的,只能摆开几张桌子。相比于本帮风格的萝春阁,这家清真馆在老上海人的记忆里是有点异域风情的,供应的花色小吃也不少,有牛肉汤、打卤面,还有牛肉盖浇饭、炒面等。在那么多的小吃中,最让我惦记的,主要还是这家店的牛肉锅贴,那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迄今难觅第二。相比于萝春阁“新鲜看得见”的生煎出炉的全程观摩,食客对这家店的牛肉馅锅贴生产流程一无所知,只知道服务员端它上桌,用筷子 搛到嘴里咀嚼到的那种口感既美味,又有点独特,它既不同于猪肉馅的味道,也不同于本帮点心的风味。可惜的是,母亲不吃牛羊肉,因此带我去这家清真店的机会也较其他的点心店为少,而且更重要的是,牛肉锅贴的价钱也比小笼、生煎贵,因此,我只能偶尔去一趟打打牙祭。但也正因为品味的次数少,便愈显珍贵,童年的这份味道也就更深地沉淀、储存在了大脑深处。时至今日,四川北路、山阴路口的那家清真馆似乎还在,门面大小也依旧,可无论从外观还是内容而言,它与留在童年记忆里的那家特产牛肉锅贴的馆子早就迥异了,与如今街面上的一些打着西北美食的店铺并无差异,“泯然众矣”。

  ●如果说,在那个年代,小笼、锅贴、生煎是老上海人们最家常化的“主流”点心,那么,“老虎脚爪”则是个有点“另类”的小吃了。今天的90后大多没有见到过“老虎脚爪”吧?其实,这个名字听上去似乎让人“吓势势”的美食,主要用料也是面粉,只不过它被手工捏制成有点像老虎脚爪的形状,再兼带着掺入点碱水,然后放到一种特制的器具里烘烤。出炉后的“老虎脚爪”色泽金黄,口感酥脆,带着一种淡淡的碱水香味,很受欢迎。小时候的我亦是对它情有独钟,经常去买来品尝。

  那时在我家附近有好几个专门做“老虎脚爪”的摊位,每天早上或下午都会准时摆出来。吃得多了,我就比较出一个设在三角地菜场摊位的“老虎脚爪”最好吃。操持这个摊位的是一位中年妇女,我和母亲隔三岔五就要去她那里。有时候,我还能见到旁边为她帮忙打下手的女儿小琳。小琳的年龄和我差不多,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扎着两条羊角辫,看上去又乖巧又可爱。母亲每烘烤好一锅“老虎脚爪”,小玲马上就把它们一个个摆放得整整齐齐,走过路过的人们闻到这香味,看到这“队列”,忍不住都会被勾起食欲。一来二去的,我母亲就和小琳的妈妈熟悉了起来,有空就拉上几句家常,逐渐了解到了对方的一些情况。原来,小琳的父亲长期在外地工作,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母女俩只能靠做点小生意来贴补家用。我母亲与小琳妈妈谈得很投机,有时候说到高兴处,两个人就会互相打趣,说等自家的儿子、女儿长大了,就“攀亲家”!当时我年纪小,对大人所说的这些话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的,但还是觉得很难为情。在场的小琳显然也很羞涩,每次都脸蛋红红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扑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然,大人们的一时兴起、打趣毕竟是作不得数的。几年后,小琳的父亲调到上海工作,一家人搬迁离开了三角地,从此我们再也吃不到小琳妈妈做的好吃的“老虎脚爪”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和母亲再也没能与小琳她们重遇过,就像“老虎脚爪”这道有着浓郁海派特色的老点心一样,差不多在我们今天的世界里消失了,偶尔才能在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小地方角落里找着它。可有时候,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过去的那段往事,回味“老虎脚爪”的那种香酥松脆的独特风味。

  从中年想童年,由舌尖到心间,那些流连在唇齿的风味小吃、家常美食,至今还飘香在我的梦里,难忘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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