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时】
●时光真的是飞逝如电,一转眼我到上海来打工已有22 年了,在这近八千个的日子里,有许多刻骨铭心的往事值得回味,其中庆香港回归的那个“七一”之夜,是我最难忘的记忆,因为那也是我和我老婆贾玲(别误会,只是和如今的一位当红女笑星同名),当年的初恋意中人第一次牵手的日子。
我和贾玲虽然牵手在“七一”香港回归之夜,但认识却很早。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邻村因为遭了洪水之灾,教室冲垮后一时来不及修复,其他年级还可以临时对付,唯独毕业班不敢将就。当时的小学是五年制,于是临时把即将毕业的五年级学生转到我们村插到我们班来了。贾玲是邻村转到我们班上的女生,当时我们大概十二三岁的年纪,而贾玲则十五六岁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大姑娘了。因此她比我们更知道用功,也常被老师表扬。我们虽然也迫于毕业班的压力,比起以往读书勤奋多了,但仍改不了顽皮习性。
也许是受了拿下中国首个奥运冠军许海峰从小打弹弓练出神枪手的启发,班上男生喜欢玩弹弓,不知道是从哪位男生开始的,班上男生拥有弹弓的数量在逐个增加,发展到后来人手一把,连被我们称为“书呆子”的学习委员也用粗铁丝拧了一个,正准备在我的指导下,大量采购橡皮筋完成最后的组装。
在所有的弹弓中,我的弹弓最为时髦,那是在部队当兵的表哥回家探亲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和其他用橡皮筋制作的弹弓相比,我的是橡胶内胎做的,弹性足、力道大,射程远,校长的儿子要花钱买我都没答应。
●弹弓一多就容易生事,神枪手没练出来一个,纰漏事一大堆,最严重的一次是校长的儿子用弹弓打鸟时,把村部的玻璃窗给打碎一扇,恰好被村长抓住,押到了学校。当着班主任的面,一审问,把我们班男生人手一把弹弓的“秘密军情”给供了出来,我们都骂他是叛徒和甫志高一样。
班主任震怒,在校长和村长的监督下,对我们的书包进行了大搜查,表哥送我的精美弹弓也成了学校老师查抄的战利品。想到这么好的弹弓将被老师毁掉,不争气的我居然咧嘴大哭起来,班主任是又好气又好乐,大声呵斥不准哭,见我还抽泣不止,一怒之下把我揪出了教室,罚站在初秋的太阳下。
倔强的我不服,大声说那是表哥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没拿它干坏事,你们无权收我的。老师看看我的弹弓,又看看我,感叹道,你把玩弹弓的心思用在学习上多好!瞧你那成绩……
全班二十一个男生,二十一把弹弓一个不少,堆了一地。老师看着收缴来的战利品,拿出一张宽大的旧报纸打了个大包,叫贾玲拿出去甩到前面的河沟里。当时上游的水库正通过这些河沟往各生产队送水,不用问,扔进去就被奔腾的流水卷走了,老师这一招可够绝的。看着贾玲用双手抱着报纸包出去,空手回来,我们男生的心都碎了,这“女特务的”绰号被我们一致送给了贾玲。
我怎么也没想到“女特务”贾玲,特别听老师话的贾玲居然会作弊,在扔弹弓的时候,悄悄把我的弹弓藏了起来,还找机会还给了我,叮嘱我千万别再拿学校来了,既然别人送你的生日礼物就该好好珍藏才是,这才是对别人的最好尊重。你要是还在男生面前显摆,被老师知道了,你这弹弓完蛋,我也跟着倒霉。
我人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拿着失而复得的弹弓回到家,压到箱底再也没拿出来练神枪手。想着班主任看我的不屑眼神,知道学习差的孩子,老师瞧不起,从此认真地捧起书本开始用功学习。
●五年级下学期,邻村的校舍重新建好,转到我们班上的同学,又从哪来回到哪去了,贾玲和她的同学又回到自己村里上学,再见面是在到乡中心小学参加小学升初中统一考试的考场内。巧的是我和贾玲坐前后位,中午休息时她没忘问我弹弓还在不?我说在,放在我家的箱子下面。
贾玲看看我说,上午语文考试我回头扫了几眼,发现你好多题都答出来了,也都对,你比以前进步多了,以前你考试老不及格的。我被贾玲说得不好意思。便装作午睡把头埋进胳膊弯里。
出乎贾玲和所有老师同学的预料,我居然以班上前几名的分数考进了初中学校。但在初一教室里我却未能见到贾玲,后来才从邻村同学口中得知,贾玲其实也考上了初中,但她父母不让她继续读下去,说是她定下的娃娃亲,男方不想让她再读书了,准备过几年就把她娶进家门当媳妇。
我微微感到有些可惜,有时回到家里会把弹弓拿出来拉两下,会想起贾玲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大概上初三的时候,隐隐听说,贾玲到常州打工,赚了一点钱,回来把父母定下的娃娃亲退了,为此男方还到贾玲家大闹一场,贾玲赔完钱又出门打工,发誓再不踏进老家半步。
也许是天资的原因,上了初中的我知道用功了,但成绩还只是中等。在升高中和中专的考试中,我没能通过,复读一年仍然名落孙山后,我跟随表哥来到了大上海。表哥从部队退伍后到了上海,给一家企业当保安,由于他是退伍军人出身,工作又很努力,很快就升为领班,跟着表哥我顺利成了一名保安。
表哥说你还年轻,当保安只是暂时的,想学啥技术和哥说一声,有个技能才能找到好工作,才能拿高工资。学啥手艺和技能呢?我还没想好,表哥在大场镇上的社区学校计算机培训班,给我报了名。现在想想,表哥到底在部队摸爬滚打过,真有见识!
●我还不知道电脑是个啥玩意,却要到培训班来学习。我有点胆怯也很好奇,上了第一节课,就有点后悔了。班上听课的几乎都是上海本地人,讲课的老师也用上海话讲,我根本听不懂。回来问表哥能不能退学费呀,我不去听了,那老师上课讲上海话,我听不懂。表哥说你不会和老师说呀,让他讲普通话嘛。我说那多不好好意思,表哥骂我没用,真不像是爷们。
再去听课,老师还是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我正在想要不要站起来说我听不明白时,一位女生站了起来,说老师你能不能讲普通话,我是外地来的听不懂上海话。老师一下愣住了,教室里也出奇地安静。老师笑了笑,说有外地学员来学电脑啊,第一次碰到,还有没有是外地学员听不懂上海话的?
从那女生站起来然后说话,我和那老师一样也愣住了,这人长得咋那么像贾玲呢,又一想不会这么巧,贾玲不是在常州打工吗,怎么会在上海?天下长得像的人有的是。这女孩穿的多洋气,她要不说话,谁知她是外地的,还以为是上海小姑娘呢。我正在那胡思乱想,听老师问,忙站起来说,我也是外地的,听不懂上海话。和我几乎同时站起来还有和那女孩同桌的另一位女同学。
我站起来说话,轮到那女孩发愣了,我看到她和同桌都看着我,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又一次上课,我揣着疑问,特地在离那女孩近的座位坐下。一切谜底都在上课老师的点名后揭晓,当老师念到贾玲时,答到的正是那女孩,而老师点到我名字的时候,贾玲似乎比我还激动,用手推着同桌说了句“果然是他”,声音大得我都听见了。
课间休息,我被贾玲和同桌叫了出去,我们惊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我问贾玲不是在常州吗?贾玲探口气说,常州待不下去了,那个服装厂老家人比较多,我感觉没脸在那里继续混下去就跑到上海来了。贾玲说你到底不够聪明,考上初中,还是没能考上高中。我红了脸说俺家祖坟上就没长考大学的蒿子。
●贾玲和我都是要倒班的,所以轮到上课时我们恰好上班,只能缺课,这样落下的课我们只能互相借阅听课笔记来尽量弥补。我英语比贾玲好,领悟起来比贾玲快,有时贾玲也会去我上班的公司找我给她讲解,表哥看到就偷偷对我说厉害啊,这么短时间就泡到马子了?我说不是,是小学同学贾玲。
贾玲退亲的事在我们那远近闻名,表哥也有所耳闻,甚至被贾玲退亲的男娃,表哥都见过。表哥说那男孩人黑且矮,好抽烟,还赌钱,配不上贾玲,难怪贾玲死活都要退亲,这丫头比你大好几岁吧?“比我大三岁。”表哥听完我的回答笑了说:“正好,女大三,抱金砖。”我让表哥别胡说,都是老乡。
时间一晃过去一年,到了1996 年,我和贾玲同在计算机班学习,考完初级考中级。彼此互有来往,所谓日久生情,再说贾玲确实很优秀。我见不到贾玲就会在那暗自发愣,人像丢了魂似的。这一切都没逃过已经结婚成家的表哥的眼睛,表哥说喜欢就追呀。我问怎么追,表哥说请她看电影啊。
我试着请了很多次,贾玲只答应去过两次,一次是看当时还不是很出名的歌星孙楠的演唱会,还有就是看吴奇隆、杨采妮主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表哥说她同意陪你看电影,就证明不反感你。要想办法向她表达。我真找机会和贾玲说了,贾玲说我可比你大,一直拿你当小弟看。另外,我发誓不再回老家,真要和你谈朋友,我还是得回我不想回的故乡。贾玲就这样把我回绝了。在接下来一年多的时光里,贾玲都离我不远不近,对我也是不冷不热的。
●1997年,伴随着七月一日香港回归的脚步日益临近,我们这些漂泊在上海的异乡人同样能感觉到市民心中所蕴藏的无比喜悦和自豪。平日里人们见面说得最多的话题是香港回归,各大媒体也都围绕香港回归主题做足文章,电视、收音机也都是香港回归的文艺节目。那时,我上班、去培训班学电脑之余,听得最起劲的是中央人民广播台小说联播节目每日播出的长篇小说《补天裂》。这种自豪和喜悦多少冲谈了我少年维特似的感情烦恼。
沉浸在回归前的浓烈气氛中,我不由想起春节里回老家时,母亲的叮咛。母亲让我人放机灵一点,最好把你喜欢的贾玲姑娘一起带回来。母亲这样说,是因为她从表哥那儿得到了小道消息。
我当时就笑了,安慰母亲说香港一定会被收回来,贾玲也一定会成为您的儿媳妇!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底。我和贾玲平日虽有来往,也一起去看过电影,我对贾玲痴情一片,可贾玲对我的感情却像雨像雾又像风。我约贾玲“七一”前夜,一起去外滩,贾玲说她怕那晚加班走不开,给了我一个捉摸不定的答复。
●1997年的6月30日晚,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温度也很高。下完班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贾玲上班的电子厂门外。万幸的是贾玲不加班,还答应和我一起去外滩迎接香港回归。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向外滩方向涌动的人流,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笑容。香港回归,百年梦圆怎能不让每一个有爱国情怀的中国人不欢欣鼓舞呢!
坐在车上,我在想以前去外滩都是在白天,这一回要好好看看外滩流光溢彩的美丽夜景,还有自己心爱的姑娘陪在身边,一定让黄浦江的夜风吹个够。可一想到猜不透贾玲的心事,又不免惆怅。赶到外滩的时候,天并未全黑下来,但外滩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一座座新搭建好供晚上演出用的露天舞台,如小岛一样点缀在潮水般的人流中。
节目演出并未开始,外滩上的人流,用摩肩接踵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一个没注意,我和贾玲居然走散了。心下一惊,边走边紧张地四下里张望、搜寻。潮水般的人群中,贾玲也在搜寻我,还带着哭腔,大声呼喊我的名字。也许是心灵感应,在吵嚷的人群中我居然听到了贾玲的呼唤,用力分开人流的我们站到一处,不约而同地把手伸给了对方,相互手牵手被人流裹着走。正是那一牵手,让我们一起走到今天,也必将走向白头。
夜深了,尽管我和贾玲都是意犹未尽,但不得不打道回府,次日我们还都得上班,下班后都得去听课。本想乘公交车回去,但回到来时下车的地方,哪还能看到车的影子,非但没了公交车,连任何机动车都销声匿迹了。大街小巷的股股人流如百川归海般向外滩汇集。这才想起广播里说的,庆回归之夜,部分路段实行交通管制,哪里还有车可坐?
我和贾玲继续牵手步行往回赶,走了约半个小时的路,才坐上回大场镇的58 路公交车。后来,通过电视直播,我们一起观看了举世瞩目的香港回归交接仪式。次年的“七一”,我和贾玲回老家举行了婚礼。
【现在时】
龚童村和贾玲这对恩爱夫妻仍在上海发展。每年“七一”既是香港回归纪念日,也是他们的牵手定情日,更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