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里,他们是了不起的,哦,我想说,他们是伟大的。
我的父母双亲大人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不算短,也说不上长,时间如水一样流逝,了无踪迹,但对父母亲的记忆却永不褪色,一如那浓墨重彩的油画,在我脑中,深深镌刻,与记忆共存。
古人曰:“每逢清明倍思亲”,每年的清明节,我们兄弟姐妹都会怀着对父母大人无限的思念,集结后浩浩荡荡地回老家父母的墓地祭扫,以寄托我们的哀思。
我们的父母极其平凡普通,他们没什么文化,是一辈子在田里辛苦劳作的农民。因着他们的勤劳朴实、憨厚善良、老实本分,在我眼里,他们是了不起的,哦,我想说,他们是伟大的。
●我父母生养了我们兄妹七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家鼓励多生多养嘛,我是家中最小的女儿,1964年出生的,打我记事起,就觉得家里的大人很劳碌,爷爷奶奶,我的父母亲,都是人民公社的社员,他们几乎天天去地里劳作,辛苦一年,到年底结算分红,挣来全家人的吃喝拉撒。大人挣的工分只能在精打细算中维持温饱,要想过得稍好一点,就得另外出力、想办法了,我奶奶和母亲会纺纱织布,就是那种老粗布,也叫土布吧,在物资匮乏的六七十年代,这老粗布也是蛮稀奇的哦!
在田里劳作之余,或者是农闲时分,她们就会抓紧时间纺纱织布,然后是染色。这些老粗布,一部分做我们的被夹里、床单,以及我们的身上衣,还有一部分,就悄悄地卖给需要的人家,赚来的辛苦钱,贴补家用。
我们的父亲,不但是种田的好把手,还会泥瓦活,乡里、村里谁家盖房子了,会请我父亲帮忙,完工后会给些工钱,这钱在我们窘迫的家境中,起的作用大着呢!
我们的父母亲为了抚养孩子,为了支撑这个家,辛苦劳作,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尤其我父亲,一辈子不沾烟酒的。他们的勤劳、克己,我们做儿女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并且成为自己学习的榜样。
除了寒冬,我的哥哥们会在读书之余去河里抓鱼、摸螺蛳和河蚌,这样,家里的饭桌就多了荤腥。我们女孩子在姐姐的带领下,很小就学会了洗衣服和烧火做饭,姐姐还领着我们挖野菜,什么马兰头、荠菜、马齿笕、鱼腥草,都是我们的盘中餐,我母亲很能干,要是野菜挖多了,吃不了,她就会让我们洗干净后在沸水里焯一下,放在大竹匾子上晒干后做冬天的美食。记忆犹新的是那个马齿笕干,春节前夕,拿出来泡发,剁碎了加上猪油渣做成馅子,包饺子、包子,那味道美的,打耳光都不放哦!
父亲不善言辞,他为儿女做的一切,从不张扬、夸耀,他就像头老黄牛,在默默无语中付出辛劳、血汗。大哥二哥各有两个孩子,父亲为他们盖了四间瓦房,一家两间。这屋子虽比不上城市的楼房,但在那个挣一个工值不了几毛钱的乡村年代,已是相当不错了。记得很清楚,就这房子,让当年我哥哥的同伴们羡慕得不得了呢!
我三哥参军后,父亲每年秋天收了花生,总要挑拣出最好、最大粒的,一铲一铲炒熟炒香,然后用母亲缝的小布袋装了,跑到县城的邮局,寄给三哥尝鲜。
父亲帮儿子,也帮女儿啊,得空了,他就去大姐、二姐家,相帮犁田种地、堆柴拉草。
对我这个小女儿,父亲更是疼爱有加。在那个“华佗无奈小虫何”的年代,我很不幸地得了血吸虫病,住了四十天的医院,那年我六岁,是父亲陪着我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正是夏天,公社医院的大病房,人多、天热、嘈杂,当年别说空调了,连电扇都没有的。许多病人把凉席铺在院里那几棵梧桐树下,乘凉到深夜,有的索性在露天安睡了。梧桐树上常有毛毛虫掉落,要是被毛毛虫刺到,又痛又痒的感觉十分难受。清楚记得,父亲坐在我身边,不敢睡着,一边给我扇扇子,驱赶蚊子,一边留心毛毛虫是否掉到我身上。有天半夜起了风,父亲叫醒我,让回病房睡。我刚穿上鞋,感觉脚底软软的辣辣的,我意识到是毛毛虫,吓得哇哇大哭,父亲赶紧脱下我的鞋,把我背到病房,又打来水给我洗脚擦脚,忙了好一阵。以后乘凉回去时,父亲总要用手在我的鞋肚里摸摸,再给我穿上。
出院那天,刚下了一阵大暴雨,地上一片泥泞,我们跟着一同出院的病友高兴地跨出医院门,去船码头搭船回家。那时没有水泥路,也没有公交车,父亲就一直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路上走了十几里。我伏在父亲的背上,听着父亲粗粗的呼吸声,看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滚,知道父亲很劳累,我要下来自己走,可父亲不肯,说你刚好点不能累的。几十年过去,回忆当年的那一幕,我依旧心暖无比,父爱,没齿不忘!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嘛,我们家的苦日子也算是过到了头。
我第一年参加高考落榜了,父亲要我去复读,我不肯去,那时复读好像是很难为情的事,虽然我的同班同学中有好几位复读,但我仍是不愿意。
没什么文化,却高瞻远瞩的父亲托本村那位中学老师来家做思想工作,我是在很不情愿的情况下,勉强同意复读的。
新的校园,新的环境,复杂、自卑的心情,令我对现状和未来都很悲观,好不容易熬了一个学期,放假回家,我对父亲说的第一句就是,我不想读下去了,退学吧!父亲愣怔了好一会,问:为什么?我说:我不想读了,离开学校,我去大城市找工作也很好。父亲说:这么大的事,不能由着你说了算,这学你得读下去。我心情烦躁地叫:你这是逼我啊?!我的事就该我自己做主。父亲沉默了好一会,说,我逼你去学校读书,也是为你好啊。不懂事的我居然魔鬼附身般对着父亲大声说:我铁了心不去学校了,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别烦我了。父亲一愣,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说,你太不懂事了。
几天后,我三哥回来了,哦,那会我三哥已经入党、提干,并且被部队送去军校读书,他回来度暑假。父亲把我想退学的事跟三哥说了,三哥也是竭力反对,他很严肃地跟我谈了一个下午,最后的结果是,我流着泪放弃了退学的想法。
第二年,我很幸运地接到了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虽然是大专,但当年的大专是货真价实、含金量很高的哦!哈哈!
捧着通知书,父亲比我还高兴、还激动。他喃喃自语:这多好、这多好啊。
我成了继三哥后,又一个读大学的人,父亲怎能不高兴?
我一辈子感谢父亲和三哥,在我人生的关键点上,是他们的坚持,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的母亲个头矮小,可是,在我心目中,母亲就像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为小辈遮阳、挡雨,呵护我们成长。
母亲爱每个孩子,自己的儿女,孙儿孙女,外孙外孙女,哪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母亲的爱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个小辈,我们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首先想到的是孝敬父母,大家庭透露出的和睦、和谐、相亲相敬的氛围,让村里的人羡慕不已,都说我父母福气好。
母亲爱孩子胜过爱她自己,儿女们过得好,她就高兴;儿女们有病痛,她会比自己有病更痛苦。弟弟年幼时突发尿道感染,肚子痛得用手抓墙壁,妈妈抱起弟弟,叫弟弟用手掐她的胳膊。大哥的长子二岁那年持续高烧不退,啼哭不已,母亲用凉毛巾捂遮孩子的额头,抱着他边哄边摇,逮着空还一路三步一叩首,九步一磕头的,去村里的娘娘庙求菩萨保佑孩子平安,你别笑啊,母亲没文化嘛,她相信这个嘛!我二哥在包产到户的第一年打农药时中毒了,也全靠母亲的照料康复的,母亲说,是菩萨保佑。
我小时候胆子特别小,夜里不敢一个人睡觉,母亲在二姐出嫁、直到我结婚的十二年里,几乎每天陪我睡觉,假如要出远门,一定给我找个陪伴睡的,或是我的哪个侄女,或是邻家小女孩,安顿好了才放心出门。
我血吸虫病好了后,还不太平,那年夏天,又得了疟疾打摆子,一会热得想脱去一层皮,一会又冷得恨不得盖几床被子。有人告诉母亲一个民间偏方:拿“薏子草”炒鸡蛋,说可以治疗疟疾。母亲每天大清早出去,在田边地头,到处找这种草,一个早晨也只能找到一小把,回来与鸡蛋一起做成饼,一天两次给我吃。连吃了十多天,还真好了,后来也没再犯过。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中学当老师,作为班主任,工作很忙很辛苦,时常要加班和家访,到家很晚。那时的川沙农村,一到天黑,路上行人稀少,乡间小道两旁是大片大片的农田,独自行走,心里总有吓丝丝的感觉。有次吃饭的时候,我就跟母亲说了我的害怕。母亲说,不要怕,明天晚上我在路口接你。这以后的每个工作日的黑夜,晚归的我总会远远地被村口那微弱的灯光温暖——那是我亲爱的母亲,举着油灯给我助威壮胆。一晃三十年多年了,母亲举着油灯迎接我的那一幕依旧那么清晰,清晰得令我没齿不忘!
●放暑假了,我跟着父亲、弟弟下地干农活,母亲则在家负责做饭什么的,到饭点了,要是我们还在地里忙碌,她就会过来大声喊我们“回家吃饭”,母亲的声音很响亮,可是她的眼睛不大好,喊我们的时候总是用手在额前搭个“遮阳棚”,边喊边仰着头朝地里张望。这个情形也是我无法忘却的。
母亲对儿孙,总是牵肠挂肚地放不下心,可她自己,什么事都埋在心底,不在儿女面前吐露愁苦,舍不得让儿女为她忧虑啊。平时自己有点头疼脑热的,就自己扛着,实在抵抗不了,才去问医买药。甚至在生命的尽头,她也没连累儿女。
那是1991年的重阳节的第二天,在我家住了几天的母亲坚持要回乡下的家,说想双胞胎孙子了,就是我弟弟的儿子,那两孩子是我母亲一手带大的,感情深着呢!我买了些父母爱吃的点心,将她送上了公交车,再三关照:“你年纪大了,别太操劳,别太累着自己。”母亲点头答应着,反过来说我:“你忙里忙外的,实在太辛苦了,姆妈看着心痛,你记得晚上早点睡,白天有空眯一歇……”
谁能想到,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啊!回家后的第二天,母亲被门外的石槛上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居然突发脑溢血,不到两个小时,就撒手人寰了!我接到电话赶到家时,我亲爱的母亲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灵床上,我们几个儿女呼天抢地的恸哭和呼喊,再也唤不醒母亲。
母亲,你昨天在我家还是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昨天还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今天怎么就不理女儿了呢?你舍得了、放得下这满堂的子孙吗?
母亲,你才满70虚岁,你给儿女那么多的关爱,最后却那么匆匆忙忙的离去,没给儿女们在你病榻前尽孝的机会。不拖累儿女,这是你对儿女最后的爱么?只是,这最后的爱,对我们来说,是莫大的悲伤和无穷的思念,这悲伤,令人猝不及防不知所措;这思念,令人肝肠寸断食不甘味。
母亲的葬礼很隆重,全家三十几口人身穿重孝服给母亲送行,亲戚和村里的左邻右舍加起来有一百多人了,哀乐声声,恸哭阵阵,母亲,我们舍不得你走啊
……
万没想到的是,父亲受不了母亲突然去世的打击,三十五天后也撒手人寰,随母亲去了!1991年,对我们姜家来说,是哀伤的一年,悲痛的一年。
父亲在世时,把深沉的父爱洒向每个儿女,“父亲是儿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每当听到这深情的歌曲时,眼前总会浮现出父亲那微弓的背和慈祥敦厚的脸。
现在不是时兴朗读吗?我就朗读一首洛夫的诗,献给逝去的父母亲:
母亲卑微如青苔
庄严如晨曦
柔如江南的水声
坚如千年的寒玉
举目时
她是皓皓明月
垂首时
她是莽莽大地
您的伟大凝结了我的血肉
您的伟大塑造了我的灵魂
您的一生是一次爱的航行
您用优美的年轮
编成一册散发油墨清香的日历
年年我都在您的深情里度过
在您的肩膀和膝头嬉戏
您是一棵大树
春天倚着您幻想
夏天倚着您繁荣
秋天倚着您成熟
冬天倚着您沉思
您那高大宽阔的树冠
使四处永不荒野
母亲您给了我生命
您是抚育我成长的土地
在悲伤时您是慰藉
在沮丧时您是希望
在软弱时您是力量
在您小小海湾中躲避风雨
您为我开阔了视野
您是我永远的挚友生命的动力
您怀着爱怜谨慎地俯身守护
您尽情袒露明亮的胸襟
您旺盛的精力笑容坚强
您沸腾的血液奔流不息
让我沉浸在您的欢乐中
让我享受在您的温馨中
让我陶醉在您的双臂间
让我偎依在您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