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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忆中的初恋故事
组合II
口述/莲芳 文字整理/刘千荣
我则在休息日拉着常宝在照相馆中照了一张合影给老家寄了回去,让父母告诉乡长夫人,我在上海已经找好男朋友了。
【过去时】
●我生在农村,长在小镇上。我的父亲是乡里一位管教育的干事,大小也是个乡干部。我的母亲在乡供销社门市部里卖化肥、种子等农资用品,虽不是领导但却有着商品粮户口,因此我和我妹妹是城镇户口,无需种地。
父亲本来想要个男孩的,没想到生我是个女孩,生了个妹妹还是女孩,父亲还想再生,计划生育政策开始严了,如果想超生,除非商品粮户口别要了。所以未能如愿的父亲酷爱喝酒解闷,在外面喝酒回来和母亲吵架,我和妹妹在睡梦中经常被吵架声惊醒。
父母亲虽然盼生儿子,但对我们姐妹两个还是很关心的,特别是在读书方面抓得很紧。我也很用功,但资质很一般,也考上了高中,却是一所普通高中,又不像农村学生能吃苦,所以复读了一年,还是没能挤过高考独木桥。不得已回家跟着母亲在供销社上班。这时候的门市部已经被我母亲承包了,卖化肥、种子也就忙那么几天,所以坐在门市部里很无聊,我就在一位参加自考同学的影响下,报名参加英语专业自学考试。
我上初中的妹妹成绩还不如我,为此父母没少训她,说你不好好读书咋办,还不如农村孩子,农村孩子考不上学回家有地种,你回家靠什么吃饭。妹妹倒是满不在乎,说考不上学我出去打工!妹妹说到做到,没考上高中的她,在当年暑假就和同学一起到上海打工去了,先是在一家电子厂上班,后来学会了理发,在一家美容理发店上班,收入还蛮高的。
●上门提亲的人来了,我平静的生活被打破。读高中的时候,我曾收到过男生夹在我书里的纸条,我交给老师了。我对婚恋天生有一种恐惧感,每看到父母吵架,我就想这辈子最好不要嫁人。
父母本来也为我找对象发愁,特别是母亲很着急,还偷偷地托同事亲戚给我物色。没想到真有上门说媒的,却把父母亲都吓着了。男孩是个我们乡里的混混,游手好闲不说,还经常与人打架,还因为猥亵女学生被劳教过,出来后家里为他在街上开了家酒店,据说生意还可以。
既然男方名声不好,我们家婉言拒绝就行了,但做媒的是我们乡的乡长夫人,而这位花花公子正是乡长夫人的娘家表侄。这下可把父母难住了,有心拒绝吧,乡长当然得罪不起;答应吧,这不是把我火坑里推吗?惹不起咱躲得起,在父母的默许下,我收拾了行囊,离开生我养我的那条小街,坐火车“逃”到了上海,找到了在理发店上班的妹妹。因为在上海我也没其他熟人。妹妹此时已经谈了男朋友,是做厨师的,两个人曾是同班同学,我很是怀疑,妹妹读书时就和这男孩谈朋友,然后一起到上海的。
妹妹本来住公司宿舍,我来了,我们姊妹就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小房,算是安顿下来了。住了几天我才知道,那个地方叫大场镇,属于宝山区,当时,我们老家在那里打工,特别是种大棚蔬菜做菜农的人特别多。
妹妹去上班,我躲在小屋里看我带来的几本旧书,看累了,听妹妹的袖珍半导体收音机。半个月一晃过去了,我闲得实在是烦闷,让妹妹带我出去找份工作,不能在那坐吃山空啊。
妹妹休息,她男友请假,又叫了一个名叫常宝的男孩子,我们四人骑两辆自行车在附近转悠,看有没有工厂招女工的。那时的大场镇路边的小工厂真的很多,有时也能碰到诸如手套厂、毛衫厂、家具厂在招女工,可人家招工的一看我,再一问我是高中学历,就说他们不要人,遇到好几家公司都是如此。我就奇怪,在老家听说上海文化程度高的好找工作,遇到我却说不要人了呢?特别是一家家具厂,我们同时去面试的几个女孩子,小学未毕业的都收进去了,却不要我,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是用自行车带我的男孩常宝说,人家工厂是招出苦力的操作工,一看你像个学生,怕你吃不了这个苦。
接连几次工作寻下来,本来很自信的我不免灰心丧气起来,差点把自己引以为豪的高中毕业证给撕了。妹妹安慰我别着急,她当初来上海,也是两个月后才进的工厂。好强的我则说我一定要上班,不能让自己的妹妹养着我。听说妹妹的理发店在招学徒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决定去应聘。妹妹说那活不是我做的,劝我别去。我说你不也是从学徒工开始做起的,我一定要去试试。
理发店的老板娘对我的气质很满意,说我妹妹手艺不错,我这个姐姐也一定会学好的。学徒工从给顾客洗头开始,给女顾客洗头还行,可当我面对男顾客我怎么也伸不出手来,我倒不相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可就是拉不下面子。每当这时,都是妹妹过来替我把男顾客的头洗了。坚持了半天,我再也不想回到理发店上班了。白天我一个人待在小屋里发愁,“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快成了废人了,工作找不到,家又回不去,这老天还让我活吗?”
●天无绝人之路,妹妹的男友这天过来带来了好消息,说他表妹宋勤上班的塑料厂招女工,工资不高,不过中午管饭吃的。于是我在宋勤引领下进了一家名叫物资站的大院里,拐了几个弯才进了院内的几间厂房里。进去我就闻到一股类似煤油的味道,还有就是车间内温度明显比较高。环境真的不好,但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这回见到招工的领导我没敢亮高中毕业文凭,宋勤在一旁帮腔,总算把我收进去了。有工作了,中午还有一顿免费的午餐,这让我心情大好。
这天中午去食堂吃饭,在穿过物资站大院内的五金厂车间时,我发现蹲在地上烧电焊的那个男孩身影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直到那男孩直起身来拿开防护罩,他冲我一笑问:“你也进塑料厂了?”我这才想起是骑车带我找工作的常宝。
宋勤说你们认识?我说他和你表哥很熟的。宋勤说都是老乡,他在这学烧电焊,要是学成了出去找工作工资就高了。以后我们每次到食堂吃饭,都会经过五金厂电焊车间,总能看到常宝蹲在那认真烧电焊的身影,听到我们的脚步和说笑声,常宝就会停下手中的焊枪,放下防护罩和我们打声招呼。看着常宝烧电焊时专注的样子和火花四溅的情景,还真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有时上下班在路上巧遇,骑车的常宝总会说“上来吧,我带你一程”。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找到工作上了班的我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家里母亲就把电话打到妹妹上班的理发店内了,还是关于给我说媒的事。乡长夫人说了到上海打工总要回来的,还是把这门亲事定下来的好。这不是逼婚吗?
塑料厂实行三班倒,上完夜班可以休息一天。上班的时候和一群打工妹说说笑笑日子过得还很快,休息日我一个人坐那就发愁。正无聊得很,常宝骑着车子来敲门,憨厚的笑着对我说,别一个人在家里闷着,一起去长风公园转转吧。心烦的我就想自己来上海后,除了和妹子一起去了一次外滩,还真没逛过其他地方,就当散散心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长风公园是要门票的,直到常宝把票都买到手了,我才感觉让他破费不大好意思,同时也隐隐感到常宝请我逛公园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我们俩在湖中心划船的时候,常宝结结巴巴向我表达了爱慕之情,希望我能做他的女朋友。
直觉告诉我常宝是厚道的小伙子,又有手艺在身,人长得比较帅,干活又勤快,只是隐隐听宋勤说他好像初中没毕业,文化程度不合适,再说我对他不是很熟,就说我们彼此不了解,容我考虑一下。
回到家,等妹妹下班回来后,我就把常宝追我的事情说了。妹妹说常宝人确实不错,不过他可是农村户口。我问他父母在家种地?妹妹说不是,听说他父母也在上海,就在大场镇和常宝住一块,母亲在一家水产厂上班,父亲靠捡垃圾为生。妹妹还说听宋勤她们讲这常宝还有一段身世之谜,具体我也不大清楚。
这一天,我随妹妹到他男友那去玩,正好宋勤也在,我们四人打八十分,有意无意就说到常宝,宋勤嘴快说常宝不是他爸亲生的。我们就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勤让他表哥也就是我妹妹的男友说,妹妹的男友架不住我妹妹一个劲地追问就说了。
常宝老家有这么一个说法,说常宝的母亲不守妇道,背着常宝爸和村里的杀猪屠夫有一腿。后来常宝出世了,人们都说常宝长得像杀猪屠夫,而且越长大越像。杀猪屠夫也觉得常宝长得像自己,只有闺女没有儿子的屠夫干脆跑到常宝家要儿子,那年常宝刚上初二。
常宝的父亲说什么都不同意,不管常宝是不是他亲生的,但是他养大的,而且他就这一个独苗,将来还靠常宝养老呢。屠夫于是放出狠话来,说如果不把常宝还给他,他就杀常宝一家。屠夫家的刀是现成的,谁也难保证他不会用杀猪刀来杀人。于是常宝的父母带着常宝到了上海,一呆就是好几个年头。常宝也因此辍了学,不过托关系进了五金厂,跟着师傅学会了烧电焊。
像杂志里看到的世俗故事,我们不禁为常宝的身世感叹。这常宝倒和我是同病相怜,都是被迫来到上海打工的。不过他的这个家境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再说我一个吃商品粮的找一个农村户口的男朋友,父母也未必会同意。从此我就故意躲着常宝,常宝就给我写信。想想还真蛮有意思的,同在物资站内打工,同一地址,还写信也就是情书。文化不高的常宝字写的真不错,不过文笔很一般,倒也能把自己的心意表达清楚。
隔三差五的我都会收到常宝的信,这引起了塑料厂的女同事们的注意。有一次,信是宋勤帮忙从门房带进来的,她看着信上的邮戳嚷道是大场地区的,这么近还给你写信,还地址内详,一定是情书。另外一个一向做事鲁莽的女工友胡胖子,一把夺过信撕开封口,拿出信纸读了起来,于是都知道常宝在追我了。中午再去食堂吃饭时,看到在烧电焊的常宝,胡胖子和宋勤等小姐妹就会起哄,喊着常宝的名字,说莲芳喊你去约会。我扑过去要撕她们的嘴,常宝则低头继续烧他的电焊装作没听见。后来,我干脆不从电焊车间走了,而是绕路去食堂。
●家里的电话又打来了,问我是不是先假装答应乡长夫人。我感到特别气愤,有这样仗势欺人的吗?我下班后去了五金厂,对常宝说你骑车带我去镇上有事。在路上我问常宝真的喜欢我吗?常宝说真的。我说我答应做你的女朋友了,咱们好好在上海打工,多挣点钱。
常宝以为我是被他的心诚打动终于答应他了,非常开心。我则在休息日拉着常宝在照相馆中照了一张合影给老家寄了回去,让父母告诉乡长夫人,我在上海已经找好男朋友了。不久后,就传来乡长夫人表侄因醉酒开三轮车出车祸一命呜呼的消息,我总算躲过一劫。
这时父母这才想起我找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说是看照片上小伙子挺精神的,当听说常宝是农村户口,母亲说话明显带着不悦,说这会让亲戚笑话的。我说总不能利用完常宝就把人家踢开了,这也太不道德了。
在老家和我一起参加自考的同学也到上海了,因为参加过电脑培训懂电脑操作而成了让人羡慕的文员。当我在常宝面前说起同学的事时,常宝二话没说就去大场镇的职校给我报了名。1996年时电脑人才还是上海紧缺人才,初级培训费要五百多块,这让我非常感动。不仅如此,我每次去职校学习都是常宝骑自行车接送的,这让我感到常宝对我的痴情,只要是真心相爱,管他是农村户口还是城镇户口呢。其实常宝也有压力,他的父母和哥们普遍认为如果我电脑学会了,将来真做了公司白领还会认得他常宝是谁?
1997年的春节,常宝留在上海和父母一起过,而我和妹妹回了老家。父母都劝和常宝分手,我则低头不语,确实我和常宝之间存在各种差异,比如文化学识上的,比如户口上的,但他有他的优点和长处,真心对我好,有技能在身。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能利用完了就和人家分手,我觉得这样做太不厚道。所以,我拒绝了父母给我安排的相亲,也不顾他们的反对,过完春节,我重新回到上海,回到了大场镇常宝的身边。
常宝的一位老乡是位做传销的,拉着我和常宝去听过几次课。自认为有高中学历善于接受新生事物的我,竭力鼓动常宝做传销,我是想让常宝尽快赚大钱,得到我父母的认可。不曾想,常宝辞职跑传销,拉了许多亲友老乡做下线,没赚到钱,却等来了国家宣布传销是非法的要取缔。
父母再度逼我与常宝分手,说他是个不务正业的骗子。遭受打击的常宝也主动躲着我,换了呼机号码,从此和我失去了联系。参加传销是我的主意,却让常宝一人承受糟糕的后果和痛苦,我感到后悔和无地自容。
【现在时】
早已为人妻、为人母的莲芳,想起自己的初恋,羞愧多于甜蜜,留下了苦涩的青春记忆,在内心深处对常宝一直深感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