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倾诉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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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16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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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饭作”和他的儿女们
  情事

  倾诉与聆听,城市人的情感故事。

  请勿对号入座。

  组合Ⅰ 

  ♨ 我难忘的一场情感经历

  口述/阿鸣 文字整理/草千里

  荣海烧菜从来不尝菜肴的咸淡,那酱油和盐在他手里捏拿得就如一杆天平秤,只只菜咸淡真好。

  ●“包饭作”,顾名思义就是包大家吃饭的一个作坊。既然是作坊,但餐具和炊具,如锅、碗、瓢、盆、蒸笼之类,大饭店具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加上优质的服务和上口的菜肴,在当时的年代是很受欢迎的。但到了20世纪50年代后,“包饭作”这个名词渐渐被社会淡忘了,估计现在的年轻人不一定听说过。其实在我们这个年代的人也不全部知道,只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是以这个行业谋生的,也让我知道了他们的一些故事。

  这个朋友是父亲的棋友,年龄比父亲大七八岁,大家叫他荣海。但父亲却叫他为“包饭作”,确实说,包饭作是荣海的绰号。其实人们都喜欢用一种形式或是象征性的东西来区别某个人的特色,比如,根据人的高度可以叫长脚、矮子,胖瘦叫着大块头、排骨,更多的是根据职业来称呼,因为荣海曾做过“包饭作”。

  他这个绰号名气响过本名,特别是父亲在和他下棋时,就一边下棋,一边说:“侬这个包饭作,做的饭菜倒是蛮好吃的,走的棋子哪能介臭的?”而包饭作却一副老实兮兮的样子,伸着头颈艰难地看着眼前的棋盘,手里拿着一枚棋子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下棋。

  荣海的特征给人印象很深,坐着时,他相貌端正,五官分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如一把火炬闪闪发光,张口说话时,一对镶金的大门牙在火炬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此时,那对大金牙张得老大,金牙下面是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就如一粒粒没有发育好的珍珠米,又黄又小。荣海和父亲下棋时,俩人就不停地说话,父亲每拿起一枚棋子就会说一句:“我吃脱侬。”

  荣海也拿着枚棋子一边下棋一边说道:“我看侬哪能吃?”

  说话间,棋子已经走了好几个来回,仍是分不出胜负。于是,荣海抬起头看看天边的太阳,他提出以和棋的方式结束棋局。可父亲不同意,说荣海赖皮。荣海就嘿嘿笑了几声,随着笑声,“馋吐水”就从大金牙的缝缝中喷了出来,落在了棋盘上。

  父亲就用袖子管擦了擦湿答答的棋盘,一边对荣海说道:“侬这牙齿要重新镶了,一说话就落‘馋吐水’,以后啥人还会叫侬去烧菜?”

  荣海就用手揩了一下嘴角,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就算我输好来,明天我带干煎带鱼给你吃。”荣海说着就一步步向回家的路走去。他的步子很慢,他的头是低着的,背是隆起的。如果这时候谁叫他一声,他只能斜着头来看人,因为荣海是个驼背。

  ●听说年轻时的荣海,长得可是一表人材,身高一米八多,皮肤雪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还有一副整齐洁白的牙齿,一头微微卷起的头发根根竖起,俗称奶油包头。都说荣海是小开出生,他父亲就是包饭作,所以荣海从小吃得好,也有了一副发育良好的身板。后来,荣海的父亲死了,子承父业,荣海成为了包饭作。

  当时,一个经常来吃饭的小姑娘看中了荣海,每次来吃饭时,就站在荣海面前,看荣海拿着个菜勺在铁锅子里炒菜,她特别喜欢吃荣海做的干煎带鱼,那带鱼一块块在面粉里蘸着,然后放进油锅里炸,炸得金黄喷脆,吃的时候,鱼骨头爽快地从嘴里吐出来,一点也不会粘着鱼肉。

  荣海也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每次她来吃饭时,他就把干煎带鱼多给她几块。一来二往,荣海就索性托媒人去提亲,娶了小姑娘来做老婆。结婚后,荣海先得了女儿,后又添一子。在那时候,先有女儿后有儿子叫先开花后结果。可没有想到,就在儿子三岁时,荣海得了一种怪病,浑身抽了筋痛,连续发了几天高烧,然后身子就萎缩了,渐渐的背也驼了起来,那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开始东歪西倒,最后门牙也落光。其实这个病放在现在来说就是强直性脊椎炎,属于自身免疫系统问题,但当时的医学常识不是很普及,也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荣海成为了驼背。

  身体的驼背并没有影响他的包饭作生意,毕竟一家老小靠这个包饭作生活的。荣海就斜着身体驼着背掌着菜勺经营着他的“包饭作”。后来,在公私合营时,他的包饭作被合并到一家饮食公司。公司的人也算有点良心,让荣海去医院对身体进行了医学鉴定,认为他是三级残疾人,没有合适的工作让他好做,允许他在家长期病假。当然他也没有工资可拿了,只是每月领取少得可怜的生活费。

  尽管如此,荣海会烧一手好菜,技艺不压人。他就驼着背到处讨生活做,凡是弄堂里的红白喜事,都会请荣海来掌勺。荣海为人和气,只要有人来请他烧饭,他就心平气和的为客户计算着菜料,精打细算,让客户满意。

  但荣海有自己的规矩,红白喜事中,他不收白事的钱,用他的话来说,人家已经少了一个人,不能再让人家少钱了。但白事的酒席中,大家总能看到荣海的一对子女坐在酒席上吃饭,这也是荣海对客户的唯一要求。

  反正酒席上多一个人吃和少一个人吃是没有什么大区别的,于是,客户满口答应,只要你荣海把菜烧好就是了。可我们不一定知道荣海心里的想法。那时候,弄堂里还流行着一种传统的习惯,谁家里死人了,办丧事宴请大家就是要吃上三天的。那么这三天里,荣海的子女就可以理所当然吃上三天。三天结束,剩下的汤汤菜菜全部由荣海打包回家,而这些菜够荣海家吃上一个多星期。

  如果是喜宴或是生日酒,荣海的子女也会去吃饭,只不过是,他们以帮忙的形式出现的,但主人家都明白荣海家人的意思,很有礼节性的邀请他们坐上酒席。

  其实,那时候,每个人的肚子里都缺油水,个子也长不高。但荣海家里的两个儿女个个身材高大,而且发育良好。特别是他的大女儿,长得红粉细白,一头乌发是卷毛,两只眼睛大得像桂圆,到了发育年龄时,胸部挺得老高,害得她在走路时只好弓起背束紧肚皮,怕人家看见她的胸部。但荣海的儿子就大胆走路,头抬得老高,他的长相继承了父亲的特点,两只眼睛睁得骨碌大,一头微卷的头发用生发油梳得一丝不乱,白里透红的脸上是一个英俊少年的风流样。于是,弄堂里的人叫荣海的女儿为洋囡囡,叫他儿子为外国人。

  每逢荣海为人家烧饭时,洋囡囡和外国人他们就会去人家里吃饭,而且成为了习惯。虽然他们可以名正义顺地去吃白事的饭,但相比之下,洋囡囡喜欢吃人家结婚的喜宴,她喜欢看新娘子穿什么衣服,脸上搽的是什么胭脂,有时候,洋囡囡饭也不吃,就直眼愣愣地看着新娘子,幻想着自己哪一天也成为一个新娘子。

  而外国人却喜欢吃人家的生日酒,包括小孩子的满月酒,生日酒席上肯定有一盆炒面,那炒面是荣海的绝手活,一根根又圆又粗的面条吃在嘴里滑而不腻,满满一盆炒面放上几根碧绿的菜叶子,在通红的灯光下,炒面闪着酱油的光芒,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这时候,外国人就会盯着一盆炒面吃它个盆子朝天,然后就不停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再跑到另外一桌去吃炒面。

  洋囡囡和外国人就是跟着包饭作的父亲,吃东家和西家的饭长大了,是弄堂里数一数二的美女和美男子。

  ●我彻底认识荣海一家人,是在我大哥结婚的时候,喜宴定在国庆节。大哥是家里的长子长孙,他的喜事引来了一幢楼里人的关注,西厢房的亲妈决定让出她家的一间房间让我家摆一桌酒席,后客堂的王履里家也可以摆上一桌酒席,就连对面29号袁家姆妈家的前客堂也好放两桌。这是自我懂事以来家里最大的喜事,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期待着这场喜酒的到来。

  在商讨酒宴时,父亲理所当然的请来了荣海,而我作为记录酒席具体内容的小秘书,把荣海开出来的每道菜和配料及佐料一一记录下来,在用什么油时,我只听荣海对父亲说:一定要用豆油。父亲问:菜油不行?荣海回答说:菜油煎东西煎不透,豆油煎东西卖相好。

  那时的食油都是凭票供应的,所谓的菜油是宁波乡下头的阿姨自己榨出来,千里遥遥送到上海为大哥的喜宴准备的。但吃喜酒就是图个卖相,讲究气派,让每个来吃喜酒的人坐在桌子上看到八冷盆十热炒,就心生欢喜,个个脸上喜气洋洋。但到哪里去搞这么多的豆油票呢?最后还是荣海出了一个主意,叫父亲用布票或是粮票去调豆油票。荣海还神秘兮兮地告诉父亲,他的儿子外国人能帮我们搞到油票。这是我第一次亲耳听到有关外国人的事,他能搞到油票。

  大哥喜宴上的菜肴最后是听取了荣海的建议,全部用豆油。

  大哥的喜宴足足摆了八桌,分布在各个邻居家。我和几个姐姐就当跑腿,把荣海烧出来的菜一碗碗端到酒席上。有时候趁端菜的空档,就站在荣海边上看他烧菜。这时候的荣海,红光满面,穿着一件油腻刮答的白衣服,一条乌黑墨迹的白毛巾围在脖子上,那副大金牙被他紧紧闭在嘴里,不说一句废话。荣海烧菜从来不尝菜肴的咸淡,那酱油和盐在他手里拿捏得就如一杆天平秤,只只菜咸淡真好。

  站在厨房间的荣海,在弥漫着酒菜的香味中,他的背也不驼了,那只掌勺的右手挥舞有力,让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包饭作,原来,他的身体里有着这个使命的天赋。

  就在这时,父亲和荣海说:“洋囡囡和外国人来看你了。”

  我看见了一对长得非常漂亮的男女,他们站在我面前,男的穿着一件白衬衣,硕长的身体在厨房的灯光下被倒影在了墙上,让四周暗淡了许多。女的个子高挑,两根长辫子披在肩上,一排弯曲的刘海下是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父亲让我叫他们为哥哥姐姐,但我没有叫,只是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们,我知道他们是来吃白食的。

  此时,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他们的不满,凭什么要来我家吃呢?我自己都没有资格吃呢。可父亲还是十分礼貌地请洋囡囡和外国人坐上圆台面去吃饭。但洋囡囡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说道:“我们是来看热闹的,来看新娘子和新郎官的。”

  是的,他们都已长大成人,都有了工作了,还好意思吃白食吗?可外国人却煞有介事的站在荣海边上,一边为荣海端盐,一边为荣海递酱油,还不时地去看自己父亲的脸。他们这个样子让父亲十分过意不去了,坚决要求他们坐上圆台面。在父亲的坚持下,洋囡囡和外国人就坐在了一张圆台面上吃了起来。

  而我继续像个小跑腿在楼上楼下的跑,当我把菜端到洋囡囡姐弟俩坐的圆台面时,我就故意从他们面前把菜递上去,故意让菜汁滴在了外国人的衣服上。

  这时候,外国人抬起头看看我,然后再低下头看看他自己身上雪白的衣服,就对我笑了一笑说:“没有关系的。”

  洋囡囡也凑过头来,看了看她弟弟身上的菜汁,也对我说:“没有关系的,我们回家去用肥皂水汰汰就好了。”

  面对洋囡囡和外国人如此淡定的腔调,我倒不好意思了,只好把刚端来的菜,放在了他俩面前,还叫他们多吃点。

  在酒席上,洋囡囡和外国人谈笑风生,一直等到新娘子和新官人来敬酒了,他俩就如我家的宾客,一会儿要我哥喝酒,一会儿要新娘子敬烟,并不停地用嘴去吹新娘子点燃的火柴,还口口声声说:“要闹,越闹越会生小孩子。”

  最后,只好由新郎官的陪客出来挡驾,并在洋囡囡的要求下连续喝了几大杯。新郎官的陪客是我家三表哥,也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好酒量,但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在洋囡囡和外国人的不停劝酒下,三表哥居然喝醉了。这时候,洋囡囡就把外国人推了出来,叫他代新郎官喝酒,于是,他们兄妹俩簇拥着一对新人到各桌去敬酒了。

  应该说,大哥的喜宴非常成功,大家吃得开心,闹得也开心。但父亲说是荣海的酒席烧得好,他不愧是包饭作出身,让大家吃得开心。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洋囡囡要结婚了,我们全家要去吃喜酒。按理说,洋囡囡结婚跟我们是浑身不搭界的,但她是嫁给了我家那个三表哥,就是那个在大哥婚礼上做陪客的那人,洋囡囡成为了我的三表嫂。想想也不奇怪,那天三表哥喝醉了,洋囡囡就帮他倒茶倒汰面水,并陪在他身旁,一直等他酒醒了,才搀扶着三表哥走到公共汽车站。可洋囡囡还不放心,索性一起坐上公共汽车把三表哥送回家。就这样,三表哥喜欢上了洋囡囡,开始追她,终于把洋囡囡追到了手。

  轮到吃洋囡囡的喜宴时,荣海已经老了,他的背驼得就如驼鸟,头也深深地埋在胸前,连说话的声音也嘶哑的发不出来。但洋囡囡的喜宴还是很隆重,在家里摆了六桌,这六桌酒席全部是外国人烧的。

  外国人什么时候会烧菜的?这就不用多说了,当然是他在跟着荣海吃东家喝西家时,看着父亲掌勺,时间长了也就学会的。在洋囡囡和外国人都步入中年时,他们却面临了下岗的考验。当有些下岗人员正在愁眉苦脸时,外国人率先在弄堂口摆起了快餐摊,做起了快餐店老板。后来随着快餐业务的发展,外国人包揽了附近学校和企业的午饭,还专门买了部面包车,邀请洋囡囡的老公,我的三表哥来送快餐。

  现在,外国人的快餐店已经变成了一家大饭店,听说生意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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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饭作”和他的儿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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