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阿丹 文字:施卫国
情事
倾诉与聆听,都市与乡村的情感故事。请勿对号入座。(图文无关)
最近,我偶尔和东风棉纺织厂退休的几个同事聚会,大家聊起了厂里的过往,尤其是谈到厂里那些从崇明农村招进厂的打工妹故事,不禁思潮涌动,飞到了那曾经的有趣岁月。
◆我们厂是七十年代初期兴办的,地址就在现在的崇明东平国家森林公园东侧,国防公路北边的东风农场境内,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已经很有规模了。厂里当时吸纳了海岛上下八沙大批农村女青年,使她们成为了生产第一线的生力军。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成百上千的打工妹呢?我在该厂办公室工作了十三年,亲眼目睹、亲耳聆听了这些打工妹们以吃苦耐劳的高尚品质,魅力四射的青春活力和精神风貌,演绎着许多诙谐幽默、多姿多彩的人生故事。
打工妹的到来,使厂里的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她们和农场职工水乳交融,共进共退,创造着棉纺企业的辉煌。
她们工作中争先创优,多年以后很多人成了管理干部,市、局生产能手,先进生产者、三八红旗手。在厂里举办的各项活动中,她们勇于大胆展现自己的才能,夺得名次最多、奖状奖金拿得最多。这一切,让她们获得尊严和荣耀。
记得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时节,厂工会举办第一届大型艺术节,时间持续三个晚上。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全体职工和附近单位的代表像过节般欢聚一堂。在艺术品展览大厅里,琳琅满目的书法、手工刺绣以及各种创意作品,让人们驻足凝神、流连忘返。而这些杰作,绝大部分出自打工妹之手。
最后一个晚上是艺术节闭幕演出。礼堂里挤满乌泱泱一大片,我和受邀前来的崇明文化馆、崇明沪剧团专业人士坐在评委席上。
舞台上灯光摇曳,曼妙的舞蹈、放声歌唱、高亢的诗歌朗诵,均由打工妹自编自演,充满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礼堂里,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有位名叫孙萍的打工妹袅袅上台,一曲沪剧《璇子》选段,委婉动听。那嗓音,那字正腔圆的吐词,加上她那清秀脱俗的容貌,把演出的气氛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精彩的演出,让打工妹们出尽了风头,羡慕煞了台下的观摩者。有一位在厂区南大门的陈姓职工,平时和这些姐妹们很熟。今天看到她们展示才能的时候,看得如痴如醉,完全把情绪融化在如梦如幻的节目里。突然灵机一动,腾腾地蹿到舞台中央,“报告,我也要演出一个节目。”
报幕员惊得不知如何处理,评委席上崇明沪剧团的戴导演发了话,“让这位老同志插演一段,权当剧场休息吧!”
老陈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老练地敲敲话筒:“各位领导、兄弟姐妹们,我今天献唱一段越剧宝玉哭灵。”会场里,伴奏声响起,老陈润了润嗓子,然后一字一句唱起来。起初还真有点味道,台下观众听得很入迷。但到后面,却渐渐有点不对味儿了,曲调跑得摸不到方向,几乎把哭灵变成了嚎哭。整个礼堂内,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只见老陈涕泪横流。几位打工妹演员扶他走下台时,他嘴里还不住地喊着林妹妹的名字。
节目最后一个表演唱,《我们是东棉厂的打工妹》,把艺术节闭幕演出推向了最高潮。全体打工妹演员出来谢幕,观众久久不愿散去。
◆布机车间有位叫陈芳的女工,她与丈夫同样来自海岛东部农村。全家被安排住在厂东边农业连队的两间半平房里。
陈芳性格大胆泼辣,走路两脚生风,干活眼尖手快。布机车间的超高噪音,让她说起话来像小喇叭。她工作之余在房舍四周种满了各种蔬菜,家里鸡鸭成群。生活过得十分舒心。
一天上午,陈芳忙完家务后,准备烧中饭。她到屋后的鸡棚里去抓鸡蛋。刚伸手发觉大事不好,差点让她晕倒。
陈芳泪眼婆娑、风风火火地跑到前纺车间,找到当机修工的丈夫阿宋。她呼天抢地地说道:“老公,快,家中出大事啦!你老娘走啦!”工友们的脸上惊恐万分。阿宋顿时肝胆俱裂,大家赶忙扶住他,有的还在他胸口上使劲按摩。
车间工友扶着瘫软的阿宋,缓缓来到了生活区。眼前的一幕,让人大跌眼镜。阿宋的老娘,正在门前悠闲地扫地。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阿宋上去抓住老娘粗糙的右手,用嘶哑的嗓子呼唤着,“妈,您吓死儿子啦!”老娘一脸莫名,“儿子,发生啥事体啦?厂里咋来那么多人?”这时,阿宋一腔怒火,责问妻子:“我娘好好的,你为啥咒她?”哪知陈芳不慌不忙拖着阿宋,来到屋后的棚舍边,从里面拖出来一只身体僵硬的大母鸡说:它每天生一个大鸡蛋给你儿子补脑子,让他各门功课考试都能得100分。你平时常说把它当老娘看待吗?大家苦笑不止。
◆厂区后面女工集体宿舍,主要安排着家住海岛东西部农村来的打工妹,她们平时吃住在厂里,回家、上班也由厂里统一派车接送。
厂保卫科设立了严格的管理制度,白天宿舍门卫有保安,夜间有人巡逻,尤其不允许男子窜入女工宿舍。最先打破沉寂的,是住在集体宿舍最后一排三层楼301室的八位姑娘。因为毗邻这栋楼的北边是橡胶二厂男工宿舍,那边的301室与之遥遥相望,平时双方的说话声、歌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双方有时会通过手势交流感情,使姑娘们脸红心跳。可就是两边都有一道围墙残忍地盘横在那里,把两个厂的帅哥靓妹无情地分割开。
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或是通过了费力的手势交流,橡胶二厂两位年轻小伙决心冒险一试。
在一个天气炎热的夏夜,两人悄悄地翻过橡胶二厂的围墙,摸到南边纺织厂后排宿舍的围墙根下。在微弱的路灯光下,抬头望着301房间。女工们正在谈天说地,时而柔声细语,时而朗声发笑,还时不时提到橡胶二厂301室宿舍的男生们。等了很长时间,就是没人朝窗户外面观看,急得两人抓耳挠腮,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拼命地学野猫叫,声音如泣如诉,煞是凄惨。终于有位姑娘推开窗门朝下看,两位小伙子使劲地招手,总算在无事先约定暗号的情况下接上了关系。
没有梯子,十多米高的墙头如何攀爬上去?双方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中才能生出智慧!少顷,一根粗粗软软的绳子从301室的窗口垂下来,两位小伙抓住绑扎在腰间,上面的几位姑娘用尽平身之力拉住另一头。小伙子顺势跨入窗口,冷不防双方几个人累得滚到了一起,大家屏住笑声,扮鬼脸,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满脸滑稽的男工们看清楚情况后,吃惊不小。原来这条绳子是用六条新被单对接而成,上面还留有樟脑丸的芳香。他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纺织厂的打工妹们,与农场男青年职工交流的大门在多方努力下终于打开了。本来下班回到乡下忙里忙外的姑娘们,在嫁入农场的夫家后,有时被公婆和丈夫宠得像公主,她们偶尔回到乡下娘家,乡亲们看着她们的变化直夸她们好福气。每天晚上,在东风棉纺厂的南北两个大门外,站满了推着自行车接送妻子上下班的年轻男人。大门一开,在林风公路和国防公路上,穿行过往,自行车的铃声密集而响亮。
◆1990年,东风棉纺织厂优秀共产党员陆福妹的事迹广为传颂。我和政工科长经过赴淮南和本厂采访,在上海华山路农场局宣传处闭门二十天,创作出了上下两集电视剧本,起名《热血深情》,上海市农场局宣传处和上海电视艺术研究所联合摄制组开进了厂里,开机拍摄。
该剧的剧情由许多独立故事串联而成。所以除了主角是专业演员外,其它每个故事的配角需要众多群众演员,其中一部分来自市郊十八个农场的文艺骨干。还有些配角和所有群众演员,均要在东风农场和东风棉纺织厂产生。
这一消息无疑是爆炸性的,尤其是那些有文艺细胞和爱好演出的打工妹,都想过一把上荧屏的瘾。
拍摄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拍摄现场常常围着很多换班的打工妹。有的女工下了班,本该匆匆回家,但这几天不走了;有些接班的女工,提前来到厂里,为的是观看难得一遇的拍摄现场,还希望能有上镜的机会。很快,科室人员沈娟、薛妹以及打工妹宋燕燕、祝美华等被导演选中,进入摄制组,让全厂所有女工刮目相看。这些被选中的女工,经剧组化妆师稍加勾勒,活脱脱一副专业演员的模样。她们扮演的角色都是纺织工人,一招一式轻车熟路。
其他的女工们没有泄气,在拍摄到群众场面时几乎大部分人上了镜头。无论镜头多少,角色是否重要,女工们确信这是她们这辈子值得铭记的光彩。
电视报告剧《热血深情》在上海电视台播放,这些经纬线上的打工妹们,毕恭毕敬地坐在自家电视机前,静静地欣赏着本人或姐妹们的银屏形象,顿时笑弯了腰。她们还动员家人和亲朋好友一起观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无论在车间里,还是在上下班路上,对于这次参加电视剧的拍摄,总有谈不完的话题。尤其是演过主要配角的几位打工妹,更是着实火了一把。
如今东风棉纺织厂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退出了历史舞台,原有的厂址已经难觅踪影,但每当我回农场,站在张网港河的大桥上,一排排锯齿般的厂房,隆隆的机器声总会在我眼前重现。尤其是打工妹们鲜活的面容,会从尘封的历史中向我走来,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靓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