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时】

　　●我的女友有暗恋的对象，暗恋的阴影毁了我和她的相恋，这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讲句老实话，事情已过去好几年了，今天我再和你谈起这事，心里依然有不可克服的阴影，还没从这阴影里走出来。不是初恋失败带给我的阴影，而是我女友她那畸形地暗恋着他人的事情给我带来的阴影。

　　我的初恋女友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肖婷婷。光听这名字，你不用去看她本人，也能知道这是个漂亮的姑娘，而且肖婷婷活泼开朗，能跳会唱的，你根本无法将她和一个沉闷内向平时言语不多，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喜欢着一个她心仪男人的姑娘画上等号。所以我也就惊讶，这样的姑娘怎么会有这等稀奇的事呢？

　　2009年，我高三即将毕业要高考了。在我们那个小城镇里，对于高考这件事是很重视的，因为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乃至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都和高考这件事有着太大的利害关系。只要有人考上了大学，尤其考上了大上海的大学，会成为我们那个小镇全镇人的光荣。学校敲锣打鼓，放鞭炮，贴光荣榜，阵势一点不比古时秀才考上状元差。所以，每年临近高考的时候，高三整个年级组都会紧张地动员起来，什么火箭班之类的名称都叫喊出来了，要高考的学生已成为我们小镇上的重点保护对象。

　　学校里抓得紧，我们自己也抓得很紧，谁都怕临门一脚时掉链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我们学生们背地里都在自寻补习班，寻各种各样的补习班，什么功课缺得厉害就补什么。我报名参加了县城里一家英语补习班。我是一名优秀的好学生，讲老实话，我们这地方，其他学科好学生们都没大问题，唯有英语着实让人头大。我今天可以毫不避讳地跟你说，好学生们的英语不行，这和师资力量是有很大的关系的。你可以如实将我和你说的话写出来，我不怕，因为我们那地方的英语师资力量确实不行。

　　双休日我进了县城一家名叫东方英语的英语补习班，报到那天，我意外地发现有一名叫肖婷婷的女孩坐在我的右侧。起先我没注意她，但不久我就注意她了，她不时地侧脸看我。如果只是看了我一会儿也就算了，因为新同学嘛，谁都要注意一下别人，但她明显长时间地注意着我，而且到了后来，她怕我知道了她正在看我，就用了眼睛略微地一扫便很快收回的动作来看我，而且过了一会儿就又忍不住地看我了，这就让我感到奇怪了。我跟你说呀，人就怕离开家，一旦离开家就少了很多顾忌，因为即使做了什么臭事，家里人也不会知道，所以我在外胆就大了。我以前是很怕见女孩子的，现在面对女孩的羞涩我已没有了，下了课后，我撘讪地朝她走去，然后就大胆地问她，我身上难道有什么值得你奇怪的地方吗？

　　●我原本以为她是一个羞涩的女孩，会避开我问话的锋芒，会找一个什么理由来挡住我的问话，但她没有，她说我实在是像她们班上教语文的李思文老师了，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惊人地相像，所以她就忍不住地多看了我两眼，而且越看越像。

　　我和她班上教她们语文的老师很像，这句话使我很兴奋。而且据她说教语文的李思文老师是她崇拜的偶像，这更让我兴奋了。我兴奋得语不成句了，我说这是真的吗？谢谢，谢谢，真是太感谢了。我说完兴奋地就转身仰头，然后装模作样挥手作伟人状说太好了，我简直可以长啸了，人生得意不长啸怎么行？在女孩面前作些调皮动作是我的拿手好戏，我时常愿意做这样的动作，同学们都说我有表演天赋，我也就时不时地作这样的表演显示自己，用来博得女孩们对我的青睐。肖婷婷呆呆地看着我，惊叫起来说，哎哎呀，真是太像了，咋就这么像呢？接着她又皱起了眉头说，可惜只有狂放没有儒雅，更没有他的满腹经纶，就是这点可惜了。

　　这次我的表演和她对我的赞扬，当然还有她对我有什么不足的评价就这样结束了，我和她步入了一个相互认识相互有好感的熟人阶段。人和人相处，相貌很重要，尤其和异性在一起相貌更重要，应该说人人都喜欢漂亮姑娘，肖婷婷就是一个漂亮姑娘。如果她对你有好感的话，她朝你微笑时，你会发现这是一个不仅漂亮而且长得很甜的姑娘，而且你接受着她对你的微笑，瞬间会有掉进蜜罐子里的感觉。就因为这些，就因为她给了我太多蜜罐子的感觉，我也就没有顾忌地直接走近她，都没有打转弯，直截了当地走近她，她也没有拒绝我想靠近她的意图，我们俩很快成为了关系非同寻常的好朋友。

　　从此我在英语补习班的学习生活丰富多彩起来。我坦率地跟你说，自从和肖婷婷认识以后，我每个双休日都是早早到达补习班教室的，因为我要享受她目光对我的照拂。她从外面走进来，眼睛什么也不看，准确地落在我的身上，然后她就甜甜地一笑，笑得很美也很甜，这使我很受用。更让我受用的是她的目光和我对接的时候，眼睛里那种说不出来的温柔真使我沉醉。而且肖婷婷走到我桌边的时，她会伸出手指来在我的桌面上支撑一下，那细长白晰的手指，漂亮得使人无法形容。还有上课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右侧脸颊有些痒兮兮的，这种痒兮兮不是具体物质对我脸的搔痒，而是一种无形的用目光扫射出来的痒。我忍不住地扭头看了，果然，肖婷婷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走神了，她走神的神态像一个大理石雕像女神般地美丽，毫无疑问，她在注意我，而且注意得走神了。

　　我相信，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肯定没有经历过被女孩如此注意的幸福，而我有幸有了，你说我幸福不幸福？但是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有利有害的。我现在正在读高三，正在向高考冲刺，如果在这个时侯我走神了，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将会影响我的一辈子。好就好在这时我和肖婷婷还没有确定相互爱恋，那个甜美的窗户纸还没被捅破，因此我这时脑子还算清醒。清醒归清醒，影响还是有的，对于这么点的影响，我原谅了自己，我想，有个女孩喜欢我，虽然我还是个高三的学生，但我没法克服有姑娘喜欢我时走向我的那种给我的眩晕，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定力，除非他是神，而不是一个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

　　在补习班里肖婷婷给了我一定的影响，小小地妨碍了我的学习，在家里，我原本以为影响要小点，但我的妈呀，影响一点也不比在补习班里小，甚至还要大。我好像在家里复习功课有点复习不进了，我的心情很烦躁，简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事来安定自己的心神。万般无奈之下，我就抓起一本杂志翻阅。我看到了一段格言：当你有了爱，为什么不去大胆追求呢？就是这句话，像黑暗里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我面前的苦恼，由肖婷婷给我造成的烦躁不安所形成的苦恼。我不再像一个无头苍蝇找不到突破口了，我知道了我应该去干什么了，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定下心来。我决定，我要找个时间跟她表白，我的表白不会遇到障碍的，肖婷婷不会拒绝我，她已用她的眼睛和她的肢体语言明确告诉我，她期待我这样的做法，我在她的期待中做的表白是正确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迅速地走向教室转角处的一条木条凳。肖婷婷一般喜欢坐在那里，我曾多次看见她坐在那里走神，因此我确信能在那里碰到她。我的眼睛朝向了那个转角处，果然，她又坐在那里了，我径直走到了她的身边，她看到我走过来，立即从走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站起来笑脸相迎，还示意了一下，要我坐在她让出来的木条凳上。我原本想好有很多话可以对她说的，但此刻我的大脑一下子空白了，所有原本想好的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得不承认肖婷婷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她怎么会这么聪明的呢？她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她在用眼睛告诉我，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但我还是说不出，肖婷婷就说，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我现在想来，我当时走向肖婷婷的神态，站在肖婷婷面前的神态是多么可笑啊。我只是现在才感觉到我当时的神态多么可笑，可我当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神态有什么不对。我也不知道当时肖婷婷笑了没有，我是低下头走向她的，面对她的时候也还是低下头的，当我终于抬起头来的时侯，是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低头低了多久时间。我终于看见了肖婷婷脸庞上的红晕，她的目光是柔和的，远远地躲开了我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躲开我的眼睛。

　　后来，当她用一种羞涩的神态面对我的时候，我相信，我和她之间的千言万语实际上都已经说完了，不需要再说了。那天下课时，肖婷婷就突然喊了我一声，她对我说，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在春光饭店吃饭好吗？

　　县城里的英语补习班在双休日是全天的，我们都在县城里吃午饭。春光饭店在县城里虽不能说是比较好的饭店，但那里窗明几净，饭菜味道好，而且价钱也不贵，是适合我们这样的人去消费的。于是我全身的细胞都开始活跃，唯一的缺憾这提议不是我提出的，为了弥补这缺憾，我就说我请客。

　　那天吃饭的气氛很好，我也大胆起来，将自己的目光像图钉一样钉在了肖婷婷的脸上，肖婷婷又一次羞涩了，她说，别这样，我们还只是学生呢。我说是学生又怎么样，我们马上就要长大了。肖婷婷听了这话怔了怔说，是啊，我们马上就要长大了，谁也不能说我们还是小孩子了，你说是不是呀？我听了很兴奋，按照当时我的理解，她的这句话是针对我们俩的关系说的，实际上，我今天想来不是这么回事，她是另有所指，她的指向当我最后明白的时侯，我沮丧到了极点。

　　●吃饭的时候，我说到了我们英语补习班老师的水平问题。毫无疑问，他肯定比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要好得多。肖婷婷也承认，接着她就说起了她们班上教语文的李思文老师。在她的嘴里，李思文老师不但学识渊博，而且儒雅，而且风度翩翩，简直就是个美男子。所有的学生都尊敬他，他能够大段地背诵她们望而生畏艰涩难懂的古文，而且他讲课时神采飞扬，他喜欢甩他的一头长发，那飘逸的一头长发让很多女生消魂。我静静的听着，很为肖婷婷能够碰上这么好的老师而高兴，同时我也为自己高兴，因为肖婷婷嘴里的老师，和我是有几分相像的啊。我忍不住说，我像你们的老师？肖婷婷散淡着眼神说，有几分像，可惜你没有他的气质，也没有他的神韵，更没有他满肚子的渊博学识，你不要生气哦，我刚来时看你很像他，但现在越看越不像了，你没有他身上的那些令我们女生神魂颠倒的东西，仅仅有的，就是你和他有几分相像而已。

　　肖婷婷说了半天，刹不住车的样子，但我没有生气，我是一个学生，还没踏上社会，肯定有很多不足，这是很现实的事，所以我不生气。我和肖婷婷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吃午饭，一起找时间在县城的电影院里看电影，有时还在县城的街上闲逛，大家都看到了我和她成双成对的身影，于是就有好心人背地里对我说，你们可不能过早谈恋爱啊，这会毁了你们俩的。马上要高考了，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现在你们还小，等你们再大些，再谈不行吗？我相信肯定也有人对肖婷婷这样说。但我和肖婷婷都听不进，我们沉浸在我们的相恋里。说来也奇怪，我和肖婷婷的学习成绩并没有下降，相反，我们俩还都有提高呢。

　　但是有一天，我终于清醒了。她在暗恋着她的李思文老师，她只是将我当成了她暗恋的李老师的替身，到后来，她甚至都觉得拿我当替身都有点糟塌李老师了。那天下课，我去了厕所，等我再回到教室里，已不见了肖婷婷。平日都是肖婷婷等我一起走的，但这一次她却不等我了。我想，她大概有什么急事，我就等等她吧，可是我等不来她，我只好离开学校，自己去了车站。到了车站，我远远地看见了远离车站的田间小路上有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慢慢走着，低着头。我叫喊着她，奔过去，肖婷婷抬起了头，我看见了她满脸的泪水，楚楚动人的样子。她站住脚，她对我说，我，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我懵掉了，这话从何说起呢？肖婷婷抽抽泣泣地对我说着不连贯的话，我终于听明白了，李思文老师生病了，肝癌晚期，已进了医院，她去看他，他已不成人形。李思文老师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女孩暗恋着他。肖婷婷不愿和我在一起了，她暗恋的李老师已生病，她再没有心思和我在一起了，我担当替身的历史重任结束了。这是我的悲剧，但这个悲剧迟早有一天会降临到我身上的，这就是我的命。

　　【现在时】

　　周陈阳和肖婷婷都考进了大学，周陈阳在上海，肖婷婷在南京。他们都是好学生。周陈阳一直对我说，肖婷婷是个好姑娘，为了保护好姑娘，他对我讲述的肖婷婷这个名字是个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