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圣菊  整理/刘千荣

　　离婚后，我才意识到我其实是无家可归了，娘家是回不去了。就算父母兄弟有心接纳我，我也无脸回去，没脸见我的四邻，更没脸见让我退了亲的江的一家人。

　　【过去时】

　　●说出来别笑话，别看我30岁不到，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更为糟糕的是两年前和老公离婚了，至今也没找到合适的，从某种意义上来我也算是“剩女”，真的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是河南人，出生在郑州一个偏远的郊区县，父母都是务农出生，下面有一个弟弟，家庭负担不是很重，父母也没重男轻女的陈腐思想，因此也是全力供我们姐弟俩读书，怎奈我自己不争气，初中还没毕业，看到同村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出外打工，一年土，二年洋，回乡穿着打扮风光无限，就经不住诱惑，觉得读书没意思，还是出去打工挣钱的好，能出去见世面，还能买新潮的衣服穿。于是，不顾父母的坚决反对，我不再想读书，背着父母和村上的几个小姐妹，也是同学就到了我们省会郑州去打工。

　　当时也只有十六七岁的我们，初中没毕业，又没有什么技术，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先是进一家毛巾厂做女工，因嫌车间工作太枯燥，工资也低，我们又纷纷跳出去，有进饭店当服务员的，有进宾馆当服务员的。

　　打工的日子飞快，有喜也有忧，当我的那些还留在学校的同学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已经是在外打工的老江湖了。除了去郑州，我还到过无锡、上海，先后进过鞋厂、玩具厂，后来电子厂工资高，又在电子厂里混过一段时间，不管进的是什么厂，我也就是车间流水线上一名默默无闻的打工妹。那个年代，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都是我们这些到大城市淘金的外来妹。

　　这期间，和我出门一起辍学打工的小姐妹，有因和外地小伙恋爱而结婚远嫁他乡的，也有嫁了城市残疾人而成了城里人媳妇的，当然也有成了别人“小三”，说不清道不明是怎样的一个生活状态，最倒霉的是让人骗了，未婚先孕而堕胎的。

　　我的父母怕我在外面有个闪失，在我辍学打工第二年的时候，就通过说媒为我定了一门亲事，而父母是他们的老眼光来择婿，人要老实，做农活能吃苦，我父母给我挑的名叫江的男孩就是这样的人，很壮实的一个小伙子，人也不丑，干农活在我们那可是数得着的，还是我们那里远近闻名的瓦工好手。农忙的时候，江在家种地，农闲的时候，到郑州建筑工地上打工，家庭收入也还可以，就是人太闷不爱说话。

　　我还是比较恋家的，不管我在哪座城市打工，也不论离家有多远，过春节，我总会回家过年的。按照我们那里的风俗，正月里，江要来我家，给我父母拜年，我也必须到江家，给他的父母，我未来的公婆拜年。我毕竟在城市里生活了好几年，对花前月下与恋人交谈的浪漫十分向往，但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每次见面，都是我和他先说话，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我不问他就不说，两个人就在那干坐着。

　　我喜欢看电视，爱看电视里的文艺晚会明星唱歌，而江不喜欢这个，他爱打牌，但他不赌，总之，我们在一起没什么共同语言，尽管每次拜年，他家的红包都很丰厚，但我却每次去失落而归。对江没什么好感，也说不上有任何牵挂。

　　●我是在上海认识海以后，开始了我的真正意义上的初恋，我们是一个乡的，还在同一所中学读书。海比我高两届，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他读初三。海当时是我们学校出名的“校园歌星”，他是班级文娱委员，在学校开全体大会时，他每次都会登台献唱。海是我们小女生谈论最多的男生之一。

　　后来我出门打工了，只隐隐听说海初中毕业去职业高中读书了。不想在上海的同学家里巧遇。这时候，我才知道海和我那同学是表兄妹，在上海做些小生意，具体做什么，我也是到了日后才渐渐了解的。就这样我和海很自然的交往。海很适合我的择偶标准，不仅能说会道，还能歌善舞，后来我才知道他还爱嫖好赌。我们经常一起进舞厅、溜冰场，进上海郊区镇上的电影院看一些草台班子的歌舞演出。直到那一年的情人节，海抱着十一朵大红玫瑰送我，我才意识到问题来了，因为我家里还订有一门亲事，我如果和海恋爱了，江咋办？当我把理由和海一说，海就笑了，说这还不简单，回去退了呗。人家结婚都能离，何况只是退亲。

　　我回去和父母说想退亲，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说让他们老脸往哪搁，再说收了人家彩礼，退彩礼哪来的钱。再讲人家江都这么大了，你让人家还到哪去讨老婆。其实彩礼钱不成问题，我也觉得这样退亲，把江白白给耽误了，特别是在我们那儿的乡村，大龄青年江如果再找对象确实有点困难。但我一心只在海身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说愿意多退钱赔偿江的青春损失，并很快和海去民政部门登记成了合法夫妻。

　　父母最担心我找外省人远嫁，见我找的是本乡人，和海又登记了，只得放我们回上海，而他们硬着头皮去江家退亲。江的父母亲人说什么也不给退，还带着亲戚朋友去我家闹事，惊动了乡里面的领导出面调解，政府当然向着婚姻自由一方说话，无非是退亲退彩礼。江的家人知道闹不回我这个媳妇了，也就是想多要钱。另外，确实把人家江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好几年，赔点钱也是应该的。听说江用我们家退的彩礼钱，去贵州偏远山区带回来一个媳妇，日子过得也很好。

　　那时我以为我很幸福，嫁了自己心爱的初恋情人，家境也不错，却不知痛苦正在不远处等着我呢。

　　和海成了合法夫妻，住在一起，我才知道海做的是什么生意。他的一个什么亲戚在上海一家生产床单、被罩等床上用品的工厂里做副总，能用很便宜的价钱，从厂里买到次品，然后运回老家高价卖出。海的村庄上很多人跑这个生意，由于货源稳定，也不愁没下家来买，生意很好。海每年都有几十万元的收入，我辛辛苦苦打工这没多年也没海一年挣的多。

　　海兑现他追我时的诺言，就是嫁给他，我不用上班，当我的全职太太。开始我还和他一起进货回乡卖货，等我怀孕后就回到海家，和海的父母在一起，就等孩子的出生了。

　　由于海在他们家是三代单传，海的父母当然希望我能生个大胖小子，为他们家传宗接代，为此，我住院临产时海放下手中的生意，在医院陪我。不想，我的肚皮不争气，生下的却是个女孩。海家一家人虽然表面上喜气洋洋的，但我知道海的父母并不开心，海也很失落，不过我们毕竟都很年轻，海安慰我说没事，下一胎争取生男孩。

　　●果不其然，没过两年我很快就又怀孕了，但十月怀胎，一遭分娩，我生下的还是女孩，这下海的父母脸色就难看了。孩子满月后，他们就托人找了一家没儿没女的家庭，把我的小女儿过继给了人家抚养。那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非常舍不得，可又没办法。当海的父母把刚满月的孩子抱给人家时，我的大女儿说什么也不让抱，拦着说那是我们家的，不给别人。但海的父母还是把小女孩抱给了别人。

　　男孩没生出来，我和海还得继续努力，于是我再度怀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海还托熟人、送红包、捅路子，先让我到医院去做了孕检，通过B超确定我怀的是男胎才准备让我生，否则会让我打胎的。生下来，果然是个男孩，海的一家格外开心，我也很高兴，我完成了他们家传宗接代的大任，算是合格的儿媳妇了。不过，我生了二胎（其实是三胎），又是男孩，按照我们当地的计划生育政策，我被做了节育手术。

　　儿子出世后，我过上了一段比较安稳的生活，我在老家带孩子，帮助海的父母种地，海在外面跑生意。也许，是因为我不在海身边，没人监管，他赌钱的毛病犯了，输得年底回家居然没带回多少钱来。在禁赌上，海的父母和我的立场一致。春节期间，我们全家都数落海，他也表示要戒赌，再赌把自己手指剁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次年，海果然不赌，却嫖上了。不仅找小姐，他还和一位小姐姘居在一起，不向家里交生活费。让我没想到的是海的父母亲在这件事上却向着海说话，说男人在外面花一点很正常的。而我却容不得我爱着的男人对我的背叛，当即提出离婚。海的一家人认为我只是赌气说说而已，就苦劝我看在孩子小的面子上别离婚。

　　就这样，在我26岁那年，我一个曾经生育过三个孩子，并带过两个孩子的年轻母亲和我的老公正式离婚，家产我分文未要，孩子由海抚养。不是我狠心，实在是带着孩子，我再嫁人会很难。我的小姐妹就说，想到如此年轻的我以后要一个人过日子，她们都替我伤心。

　　离婚后，我才意识到我其实是无家可归了，娘家是回不去了。就算父母兄弟有心接纳我，我也无脸回去，没脸见我的四邻，更没脸见让我退了亲的江的一家人。无奈之下，我只得投奔我在上海的一位老乡，老乡和她老公做着和海同样的生意，他们在上海郊区买了房子，我吃住在他们家，后来进了一家童装厂，我才搬到厂里宿舍住。

　　童装厂是按件计资，想拿更高一点工资，就得手快，技术熟练，而我却不具备这些特长，因此一个月挣下的工资，还不够我的日常开销，我只得辞职，去给我的一位卖服装生意的老乡帮忙，工资不高，协助老板娘一起卖衣服。由于地段很好，生意不错，我就在那安心做下来。活不累人却很困人，老板娘一个月就给我三天休息时间，其他天就在服装店里守着，感觉像是坐牢。没有顾客，活不忙的时候我才慢慢回想自己以前走过的路，在该读书的时候，没把初中读完，出门打工才知道学历、文凭的重要。

　　出门打工的我吃的是青春饭，没能学到一件像样的技术。以为自己的初恋遇上了真命天子，不想却遇人不淑，结婚成了人家传宗接代的生殖机器，整天带孩子，把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白白浪费掉了……但日子再苦再难，咱也得过呀，我每天乐观地面对一批又一批的顾客，在忙碌中打发时光。

　　●天渐渐转凉变冷，看看春节又至。一位在上海打工的老乡找到我，说是要为我介绍男朋友。我的这位老乡和我娘家住隔壁，大我十几岁，用她的话说她是看着我长大的。姓李，我们都叫她李姐。我在浦东卖衣服，李姐在虹桥机场附近的一家物业公司里从事保洁工作，但李姐的兄弟住在我租房的地方不远，李姐有时候到她弟弟处，我和她偶尔能见上一面说上一会话。李姐看到我就说，不能这样一个人过下去，还得找一个伴呀。

　　我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找啥呀，不用找了，就这样过一辈子算了。李姐就骂我说还敢在她面前卖老，说我三十岁都没有，怎么就老了。得找一个，最好找一个没有孩子的，这样省得当后妈。我说再找总得找一个三十往上的吧，而像这样的单身男人本来就少，即便有，人家恐怕会嫌我是离过婚的，更会嫌我做过节育手术。李姐直皱眉说这还真是个问题。

　　半个月后，李姐打我电话，终于帮我物色到一个，是她老公的同事。人今年四十多了，尚未婚配，我一听就说这男人也好不到哪去，都四十多了，还没找到对象。李姐说个头和身高和她老公差不多。李姐的老公我见过，模样、长相都还说得过去。李姐说听说那人很有文化的，在办公室做白领工作。我说那人家能看得上我啊。李姐好说歹说，我算答应李姐把我联系电话以及我新申请的QQ号给对方。

　　男的叫河，他是先加我QQ号，我们在网上开始聊天的。彼此熟悉了，他才给我打电话，我一听这声音还真不像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清脆，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苍老，就有了见上一面的冲动。

　　河是双休，而我一个月仅三天休息时间，为此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最好安排在周六或是周日，而周六、周日又是我上班比较忙的日子。但为了与河见面我还是硬着头皮和老板娘商量能不能在礼拜日让我休息一下。老板娘有点为难，但她很快猜到了我将要干什么，就说让她女儿临时来顶我一下，说如果成了别忘了给她喜糖吃。我脸就红了，问老板娘是怎么知道的。老板娘说都是女人，她猜也猜到了。

　　河是安徽人，来上海十好几年了，李姐说他有文化，他自己说也就读到初中毕业，是在上海读夜大拿到的大学文凭，在公司里做行政工作。其实从一开始接触，我就能感到双方有差距，特别是思维方面，河受上海人影响很深，很会算计。我们说起见面，他到我这边来如何乘车，他就说可以乘公交，车费便宜，我当时就笑他和上海人一样，太过精明了。

　　见面后，我们更是感到无话可说，彼此都想找共同话题，但我喜欢说的，河不感兴趣，而河津津乐道的又是我所陌生的。我们都能感觉到我们其实是活在两种精神世界的人，尽管我们都很努力想靠近彼此，却就是未能如愿，最终两个在婚恋上都有挫折的好人还是没能走到一起。河在短信里说，没有共同语言，他能接受，但我不能为他生个孩子，他却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现在时】

　　初恋婚姻酿的苦果，误了圣菊的好姻缘。她不知道一个做过节育手术、有三个孩子的母亲还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