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我买到文汇出版社出版的《我的初恋》一书。我是被这个书名深深吸引，自己至今还未谈过恋爱，就先看看别人的恋情，说不定哪一天我的初恋就在上海呢……

　　口述：简柳 文字：丁惠忠

　　那年即将毕业，我暗想好歹读了大专，在家乡小县城应该不难找份比较满意的工作。等到离别校园踏上寻工之路，期待赚钱养活自己的时候，那张“纸”在别人眼里顷刻变得十分低廉。经过多次应聘管理岗位被回绝后，我求其次招工进了一家颇有名气的服装生产民营企业，在最有“温度”的熨烫车间，默默无闻地干了五年。

　　当时同厂的戴洪剑是包装车间工人，脑子灵光，被厂部调配到销售科搞推销，分跑“江浙沪”小半个华东地区。戴洪剑绰号戴牛，意指有本事会说话。往常，一帮同事偶尔聚餐，或双休日上山露营吃烧烤，大家唤来唤去便走到一起，我与戴牛碰面的机会一多互相有些往来。戴牛一米八的身高，阔脸，板寸头，不算帅却男人气挺足。

　　当时就我和戴牛没谈过恋爱，小姐妹揶揄我这棵嫩白菜将被戴牛拱了。我是含羞带怒地顶回，省省吧，戴牛他敢！

　　◆我自知非风情万种，可年轻，算是厂里窈窕淑女的美人之一，献殷勤的男人不在少数，恭维的话一箩筐。即便嫁人，我也不想找个同厂工友入洞房生儿育女，这点工资还不够自己糊口。在厂里厂外，戴牛有意无意的接近，我感觉他有点急吼吼，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像我这样的女朋友，完全符合他的择偶标准。其实男人谈恋爱的取舍，多半对女方的外貌是第一考虑因素。戴牛大我四岁，单从颜值方面看，我俩每次面对面，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就那点出息了。要是戴牛真的开口表白，我想肯定会拒绝。在很多境况下，人都是活在自恋、自傲或自卑中，人生的真谛，有谁相信只有一条，可谓千姿万态啊。

　　戴牛出差一个月回到厂里，一改板寸头模样，留了三七开长发，刮净胡子，一款新式黑皮鞋锃亮，一件竖领黑呢大衣衬托出身材挺拔，特有精神。难不成江南的灵秀和温润，一个北方人就被浸染得脱胎换骨？刚入秋，北方已然是风啸初寒的景象，戴牛像一只熨斗般如沐春风，跑到我所在车间，贴着我的工位说：“简柳，你真的要去上海看看，上海为什么这个样子。”他聊及南京路、外滩、东方明珠、城隍庙、新天地、衡山路、和平饭店那个美，浦东、虹桥两大机场进出的哪个不是有钱人的派头，马路比人的脸都干净，俊男靓女穿着打扮时髦，似时装走秀场，他就像小瘪三荡马路。

　　我想戴牛见识了上海大都市的不一般，这是城市外表对他的冲击，产生好感无可非议。但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深感意外。他说：“这一程去拜访很多单位，说普通话都那么顺溜呀，几乎全是全国各地来上海打拼的人，工资高，待遇好，这叫海纳百川。”最后戴牛感叹道：“简柳，你甘于困在小县城过一辈子吗？”

　　◆这一年，二十四岁的我辞掉小县城的工作来到了上海。当然下决心跨出这一步，戴牛对我离开家乡是有影响的，但不全是受到他的鼓动，关键在于要是在服装厂干到退休，也就那样了。我跟的师傅就在车间干了一辈子，只是多几张奖状和一叠荣誉证书，她的儿子结婚连房子都买不起，成婚后长期住在老婆的娘家。假如将来我找对象结婚，说不定也只能谈个没房的男人，结了婚恐怕带老公回娘家居住都做不到，因为我父母家就那么几十平方米。

　　我在上海的第一份工作，是电子器械公司配件流水线员工，工资远远高于老家的服装厂。我与公司几个外来妹一起合租了一套房，离闵行的公司两站路，上下班很方便。

　　找工作期间，戴牛提供过几次招工信息，都是远在青浦、奉贤等地，与我的需求不符。第一个月发了工资，我请戴牛喝酒，对他的关心表示感谢。

　　次日，戴牛要回开封郊区的厂里，我便托他将一千元带给父母，说明找到工作赚钱了，让老两口少牵挂在上海打工的女儿。隔几天，我妈打来电话说，托小戴捎回的一千五百块钱拿到了，并嘱咐今后不要我的工资，自己多买些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大城市上班不比小县城将就，该花的钱不能省。

　　是戴牛悄悄地多放了五百块，把我请他的酒钱给补上了。

　　◆第二年，我们合租的湖南妹跳槽到另一家电子公司，有一千名员工的规模，工资差不多，赶货时也常加班，免费提供员工住宿，这样可以省下一笔房租。湖南妹说这家公司条件不错，但总有人员流动，大门口移动广告牌不时有招工启事，内部员工介绍更加受欢迎，只要有工作经验，面试都会优先录用。问我们姐妹谁愿意去，跟她说一声，保证没问题。

　　戴牛来上海出差时，我问他调单位打工的事。他一咂嘴略一考虑，说：“免费住宿确实有诱惑力，厂子靠近郊区消费会低点，多攒下钱将来陪嫁丰厚，你的父母也就省力了。”

　　戴牛点燃一支烟，歇一会道：“简柳，从老家算起工作也有七八年了，你的目标是什么？就在流水线过完青春、中年，然后退休，最后进入养老院，是这样吗？”

　　我被他问得眼睛瞪圆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稍后，我答非所问地说：“你不也是打工，走南闯北，更不要说我是女人了。”

　　戴牛的话，在我的心里还是有所触动，同时感觉他这个人挺有想法，也许将来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接下来戴牛说的话仿佛脑子被酒精烧着了，简直天方夜谭一般，吓得我连喝两口小酒。他在厂里主动要求跑销售，只拿基本工资，根据业务量略有部分提成，就想把自己丢进市场，多见识外面世界是怎样影响人的生活。他的背包里装着经济学、市场战略管理、营销讲座、人类沟通艺术等书籍，夜晚躲在小招待所看书学习。别看他平常嘻嘻哈哈，却不断地汲取知识充电，铆着劲呢。联想到我离开学校后，没有认真看过一本书，满足于逛街、化妆品、追剧、刷手机、明星八卦等自娱自乐。

　　至此，我对戴牛了解甚少，其实他是一个蛮有思想、真实的人。闻听他的话，我反问他的目标和规划，想拥有怎样的人生？

　　他说上海几乎每个区、街道都有工业园区、经济小区聚集地，有创业补贴、税收优惠等扶持政策，鼓励年轻人创业……我想戴牛这些话并非凭空而来，一定会有他的打算。便说：“戴牛啊，你业务没签下几单，假公济私专门了解这些，目的何在？”

　　戴牛连喊冤枉，说：“是上海人热情，告诉我这里投资环境是让人放心的，至于打算嘛，暂时保密。”

　　◆与戴牛这次谈话后，我跳槽去了湖南妹介绍的电子厂，省下一笔房租毕竟是好事。我和戴牛有事联系，平常各忙各的，若即若离地相处着。闲时，我很少出去瞎玩了。我从新华书店买了上海籍作家的书，想多熟悉一些上海文化和风土人情。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我还买到文汇出版社出版的《我的初恋》一书。我是被这个书名深深吸引，自己至今还未谈过恋爱，就先看看别人的恋情，说不定哪一天我的初恋就在上海呢。

　　在上海工作和生活节奏特别快，不像家乡小县城喝一碗羊肉泡馍，转两条小街坊，就到中午了。这些日子里，我和戴牛接触不多，但在心里留下一种隐隐约约的力量，开始回避公司小姐妹们吃喝玩乐的邀约，戴牛那些深藏不露的打算，吊足了我的胃口。

　　我有时想戴牛激情满怀的劲头，用上海话说他也是“白相”的年纪，然而明显感觉到要比我成熟，对事物看得长远。出于女性的矜持，戴牛不跟我联系，我也装做忘了他这个人似的，差不多有大半年没见面了。

　　突然有一天，原服装厂的师傅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戴牛辞职去上海自己做买卖，借了不少钱，询问我是否见过，他会不会走了歪路。

　　难怪我们偶尔通个电话，他不是说在江苏，就是在浙江，原来蛰伏在上海呢。听了师傅的消息，我给戴牛打电话让他请客，这样他一般拉不下脸拒绝，见面问问情况。想不到他说没空，人是在上海，再过一阵他约我喝一杯酒。话说到这份上便随他折腾，我一个小女子没什么能帮到他。

　　大概半月后，戴牛打来电话，要我去浦东孙桥见面。那天正好是休息日，我按照他给的手机定位赶去。他等在一条街道边，见我从出租车下来，他挥着手跑前几步。我故作生气地说：“戴牛，你玩什么神秘感，一忽儿这里，一忽儿那里，装神弄鬼吓唬人啊。”

　　戴牛急切地打断：“听我说，不是有意隐瞒，还不是怕你早知道反而事做不成吗。”

　　我听得有点莫名其妙，问：“什么事？”

　　戴牛一把拉住我的手，转过身，另一只手向前一指。我看到一块写着“简爱服装”的匾，一家新装修的店铺，里面挂着各色服装。踏进屋内，有一部分服装是那么熟悉，我取下一件看标签，竟然是我原先厂里生产的服装。

　　不按常理出牌，戴牛早有这个苗头。他走上创业之路，其实说奇怪也不奇怪。这段时间他的“失踪”，是在筹办这家铺子，为节省周转资金，与厂里签订了代销合同，销完货按比例回款，另外他从上海七浦路、浙江义乌批货进行经销。

　　戴牛说：“简柳，用了你的简字，股东的位置给你留着，但你必须掏点钱，启动资金还不够。你愿意合股经营，一起在上海创业吗？”

　　我将全部打工积蓄投进了“简爱服装”，也就那么一点点。同时，我把这事告诉了父母，他们听后哈哈大笑，原来早就知道，是老两口请戴牛照顾我这个独飞的女儿，想要照顾一辈子呢。

　　原来，这是一场甜蜜的计划，或许包括我的初恋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