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山西的家乡,山脉逶迤绵延,峰峦迭嶂,可种得上庄稼的土地很少。如今我在上海选择创业,仿佛父母亲在遥远的家乡一挥手,我这个农民的后代,眼前拥有了一片飘移的土地,变得特别金贵,将梦想降落这座岛屿。
情事
倾诉与聆听,城市人的情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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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忘的一场情感经历
口述/安昌盛 文字整理/丁惠忠
●这些年,我对“30”往上的数字异常敏感,有时情绪上会不由得抵触,迫使自己处于沉眠状态,干脆不去多想。若是面对相熟的人,又或许羞怯地低垂脑袋,似要回避一个话题。毕竟,我35岁了,踩上晚婚大龄线,对象又未着落,就这么挫在哪,最要命还连带剜着父亲母亲的心窝。
原以为手上有张大学文凭,来到上海找一份高薪工作不是一件难事,说不定还谈个上海姑娘,过年回老家显摆一下呢。但我想得有点单纯,把上海看得过于简单。事实告诉我这大城市人才济济,硕士、博士及海外留学归来人员,以及各行各业颇有建树的人才,一抓一大把。像我这种外地本科生谋一份理想职业,可想而知竞争多么激烈。然而,我没有退路,从老家山西农村出来的农民后代,也不甘于种地或打工的命。
在上海十年时间里,我至少干过六七份工作,与同事租最便宜的房子,被朋友戏谑为“老游击队员”和“房屋评估员”。尤其是应聘时,曾被人事主管奚落过。记得有一次应聘房地产公司工作,对方看了我的文凭和简历,这位美女面试人员说,你学的农业科技管理专业,上海哪有土地给你种庄稼,你们山西有煤矿,开辆机器去挖,一车皮煤炭运出去多赚钱啊。这种事经历多了,我一点不怪别人另眼相看。
最后应聘了一家种子培育公司,工作时间最长,也算是与专业接近,就是工资卡数字无明显增长,岁数却直往上窜。
那时凑巧相识一位上海姑娘,谈恋爱磨蹭了一段时间。小姑娘看我1米80的身材,被上海漂白粉自来水搓洗的宽脸庞变得肤色白皙,双眸明亮;戴副近视眼镜,显文雅;一双阔脚板,踩踏楼板起回声;说话听着舒坦。总之,姑娘对我的样貌挺对眼。但是,小姑娘的母亲认为,我是新上海人倒也罢,可惜没有自己的一块楼板,蹬人家的地坪回声再响,只是说起来好听。
我再约会小姑娘,她不出门,稍后手机联系戛然而止。我就尊重她的选择,不打扰,各自安好。
●在这家公司我认识了同事葛朝军,他是江西人,年纪和我相当。听他聊起过,他们家三代人与上海有联系,昔日上海知青去他的家乡插队,与他的爷爷有关系;他的父母亲很早就到上海打工;他自己考的是上海的大学。当初也是无房无车无高薪职业,失恋后动起了自己创业的主意。四年前,葛朝军经人介绍去了郊外一座岛屿。他第一次上岛,说满眼树木遍野,绿荫葱葱,花团锦簇,像天上掉下了一座花园。就连径边草,也没一棵无闲草,点缀着岛屿的每一处风景。葛朝军知晓了岛的来历,早在1400年前,从一片江海,一地沙洲,渔牧民迁徙垦荒。这一程,葛朝军朦胧地意识到这块土地不同凡响,瞬间恋上这座岛屿,什么职业、失恋、漂泊衍生的困惑,通通遁迹了,他想自己要做的事,也许就在这里。
葛朝军跟我谈起去岛屿承包土地,以农业科技管理拓展种养殖业,做一个新型农民,前景广阔。我被老同事鼓动得心潮澎湃,决定跟随葛朝军的路子走,去岛屿做农民。
后来,我又了解到上海郊区土地资源丰富,只是年轻人大多离开乡村往城市工作,传统种地产出少,除成本外,收入贫乏。有很多当地老人年纪大,连零星地都不种了,宁愿收一点廉价地租费。
我与葛朝军详细谈了辞职去岛屿种地的计划,他表示支持,并且帮助我联系有关部门衔接。那天我住在岛屿东部小镇民宿,几乎一夜未眠,围绕所学农业科技管理专业思考,即将从事的项目,轮廓逐渐明朗。到了第二天,由当地政府出面牵线搭桥,与一家大型农副业合作社领导洽谈,我格外地迫切和期待。
翌日,我带上两位朋友,一位是葛朝军介绍的大学教授,另一位是原单位的同事,是种子培育专家,来到岛屿中北部的海上花岛召开项目洽谈会。东部小镇出席一名分管农业副镇长,以及村主任和合作社总经理。经洽谈,如愿达成合作项目,并且当场签约。
余下一段时间,海上花岛派出一名导游,陪同我们参观。这座前卫生态村千亩玫瑰园是AAAA景区,是国家生态旅游示范区,自然资源丰富,有玫瑰花海、人文景观喜园、奇景探险乐园、庄园酒店,以及农业基地,农产品品类丰富。尤其这里的乡村振兴,由一个村庄呈现于世人面前,我在心里慨叹:多么真切!
我顿感身心轻快,话语也开始滔滔不绝。
孙副镇长见我赞赏海上花岛,便笑眯眯地说:“小安呀,你以后办婚礼,就来海上花岛,红红火火的玫瑰,寓意多好啊!”
我闻孙副镇长此言,先一愣,随后道:“好,我抓紧去谈个女朋友,到时请孙副镇长和各位捧场呢。”
一行笑嘻嘻边走边聊,女导游小林听得入神,竟一时忘了讲解。
离开海上花岛时,我也想好了项目名称:昌盛农业基地。
●我名下承包了2000亩农业用地。这平原土地,我感觉辽阔而厚重,很显然和老家山区有别。
我想起山西的乡下,山脉逶迤绵延,峰峦迭嶂,可种得上庄稼的土地很少。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家乡小煤矿是有不少,但作业条件差,危险度高,工钱少,我的父母亲就是在私人小煤矿相识。但自从生下我以后,我的父亲去了临县工厂打工,母亲在家种一份薄田,艰难拉扯着我们兄妹仨长大成人。
如今我在上海选择创业,仿佛父母亲在遥远的家乡一挥手,我这个农民的后代,眼前拥有了一片飘移的土地,变得特别金贵,将梦想降落这座岛屿。
我招募了一批分包农户,他们来自安徽、江苏、湖南、四川、河南等地,在小镇各个角落从事种养殖行当,也有打零工,拖家带口,赚的也是零碎钱,仅糊口而已。听了我同为漂泊一族,是大学毕业的农业科技人才,独闯上海,来岛屿寻梦,和他们一起种地,就觉得我是实在人,愿意跟我干。
外来农户甚众,我便划出千亩农田分包出去,自己留下一半,躬耕田畴,也许这才是继续祖辈父辈的基业,恰似端起一碗饭,米粒小如掌中茧花,团团结结全是分量,既能育人,也让人饱尝生活的滋味。
东部小镇原野,在昌盛农业基地成立会议上,我说做这一代农民,时代赋予乡村振兴的新要求,并承诺:“选种育种,我负责提供;栽种农作物,统一部署,便于机械化作业;销售自行处置,也可归纳基地电子商务销售,网络直播带货;农技、植保免费指导……”
我话音刚落,分包农户拍手鼓掌。我听到给予自己的掌声,这是第一回,像是大学时代,老师在入学仪式和毕业典礼上讲话,手掌拍得通红,于是猛然感觉肩膀压上重量,再瞧瞧这些农户大多上了年纪,那眼神,既纯朴又饱经沧桑。我仿佛看到年迈的爷爷奶奶,拄着拐杖站在村口山坳里眺望远方;妹妹家两个上学的孩子,思念着广东打工的爸爸;我忆起读中小学时,等父亲回家交学费的情景。分包农户身后的情形,我稔熟于心,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我的亲人。
昌盛农业基地以种植水稻、麦子、玉米为主要农作物,间种西瓜及开挖鱼塘、蟹塘和虾塘。去年收成初见成效,我对前景更加乐观。
我的母亲被我从老家接来了,她几乎天天在催婚。
我因忙忽视了恋爱这件事,再说去哪里偶遇心仪的姑娘?
我不断自嘲,这难怪自己,在基地的管理团队,每个人的皮鞋、旅游鞋等一些好鞋子成了展览品,早与双足生分,都积了一层灰尘。平常穿着黄胶鞋或黑雨鞋,随时出现在田间地头,分包户的工棚里,迈不出千亩田地,姑娘又不是一朵结穗的稻花,哪去找!
初来时,我脸白手嫩,一身帅气。泥土风尘里泡了两年,我懒得收拾自己,胡子长了,用剪刀剪两下,面孔晒黑了,手茧脱了又结。
●直到有一天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海上花岛导游小林打来。
小林打探消息,说“安总,什么时候过来办婚宴呀。”。
我哈哈一笑,忙基地事务,没有再去过海上花岛,林导游仍记得那次洽谈会。
我说:“林导游,我这边基地刚有点眉目,对象还没谈呢。”
小林说:“那巧了,安总,我要做一回红娘,你不见外吧。”
我一听心里乐了,说:“哪里哪里,感谢林导游都来不及呢。”
小林快人快语:“有你安总这句话,我就安排了,明天上午把人带过去,你是否有空?”
我愉快地说:“有空,欢迎来基地参观指导。”
小林停顿一下说:“安总,是相亲!”
我道一声明白,收取手机,便急匆匆奔去小镇坐进理发店。我端坐理发椅闭眼揣摩刚才与林导游那通电话,不好意思多问,如对方要求高,怕重蹈覆辙。眼下经营一块地,依然没有一块楼板,多了几十个同甘共苦的分包农户,地租费三年后才让补交,基地投入还贷了款,有姑娘看得上自己吗?
我理完发返回基地,心中是一团散沙,别的事可以规划和实干,但爱情却毫无规律,在于自己把握,单方面说了也不算。
林导游如约而至,见我晒黑了脸,就开起玩笑:“安总,好久不见,你别一副黑脸不认我!”
我说:“这里离海风近,朝阳早起,哪有不黑脸的,但神清心暖啊。”
一番寒暄,大家都懂意思,边嬉笑边落座。
林导游介绍身旁的姑娘。这位唐糖,是林导游的同乡人,大学毕业在上海工作,想挑个托付终身的恋爱对象,岂料挑久了眼花,至30岁仍单身。林导游前几日偶遇唐糖,就想到了我。
我听林导游说唐糖这个姓名,联想小时候父亲打工回家,袋里装着几颗糖,我与妹妹摁住口袋争夺打闹的情形。我觉得唐糖这人这名,那么贴近自己童年生活的想象,心里泛起甜味来。
我和唐糖互相加了微信。此后,我工作之余,更惦念这份迟到的爱情。
●这岛屿之恋搁在去年初,我倒是无话可说,反正一个单身汉,多思多想又变不出另一半。而唐糖成为我的未婚妻以后,考虑的事就多了,首先要筹备婚礼,尽快摘掉老光棍这顶帽子。
忙完秋收,婚宴定在海上花岛。
那天在昌盛农业基地,我的母亲听到我和唐糖决定结婚的消息,她转身去分包户那里,一口大嗓门嚷嚷:“我家儿子要结婚了,等这茬秋粮收仓,请各位去海上花岛喝喜酒,你们都是昌盛的亲人!”
这群分包户是去年聚集昌盛农业基地,听说过海上花岛是花博会期间指定接待的地方,但未进入参观。这次受邀赴喜宴,盘算着如何游览海上花岛。有一天晚上,他们各自揣着一叠钱去我的住地,将三年地租费一次性补交,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安总,感谢你同意缓交地租费,但不能老拖欠着,你办婚礼需要花钱,都交上。”
“是你带一帮子人走对路,共同富裕起来,老家造了房子,娶上媳妇,嫁得汉子,孩子都能上学。”
“唐糖这位本地姑娘,又俊俏又善良,来一趟基地就送这送哪,多好的人啊!”
“安总,婚礼红包赴海上花岛喜宴那天送,否则不敢空手去,羞人呐。”
......
在灯光的映照下,我的黑脸膛感觉一阵阵发热,我伫立着,一句话都插不上,只是傻傻地点头和欢笑。随后,这群人跟着我一起笑,笑声荡漾,洒满宽广的粮田,似传遍这座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