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事
倾诉与聆听,城市人的情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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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忘的一场情感经历
口述/邱佩瑾 文字整理:丁惠忠
在他心目中,行业有高低,职场有优劣,这是对职业的偏见,对我的不信任。他怎么变成如此心胸狭隘的人了呢?但我没有捅破,顾及他一份自尊,不断地嘱咐自己,再观察他一阵吧。
●出差一星期,换作别人都盼望着回家。然而,我乘坐的飞机开始降落,一颗心就忐忑不安起来,没有一点归家之意,打定主意先回单位。
一起出差的下属子公司陈经理,在机场出口处抬腕看手表,六点,早过了下班时间,他问我是否让司机送回家?我一愣,面无表情地说,回办公室,叫小黄先送他。陈经理也不多言,比我快一步跑到停车处,小黄见我们过来了,急忙从车边接应陈经理手中两只拉杆箱。
小黄的车开得有点快,眨眼间,进了城区,上了高架,车速才缓慢下来。正是下班高峰,上海的道路惯常如此,有时车流汇集高架,速度非常缓慢。半小时后,陈经理到达居住的小区。小黄调转车头,直奔晨季大厦。
我所在的凯美集团总部,坐落于此。高楼灯带似彩虹环绕,映照出一片黄昏美景,也给夜点缀出几分妖娆。
我坐在办公室喝茶,走廊对面大办公室,几个年轻员工在加班,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我又沏了一壶茶,可茶淡叶沉,满室静默,落座时略一颌首,从三十五层楼俯瞰窗外,一片路灯透露隐隐约约的光柱,垂挂着,像是浮在一个虚幻的世界。我足足磨蹭到深夜,独自喝完好几壶茶水。轻轻关住门,仍发出嘭的一声,心里咯瞪一下,扣重了。几个员工扭头,说,邱总才走啊!我如往常一样对他们微笑,举起右手摇两下,算是打过招呼了。
在路上,我一路开车脑子里不停冒出一个问题,哪天起与丈夫邵运强生出裂缝的?想忘干净,却又做不到,心绪堵塞,陈年旧事频繁纠缠。
从单位回到家,是就寝时间了。我抓紧洗澡,衣裤丢入洗衣机,抽空档吹干头发,衣服也洗完了。我踱进卧室,像是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我皱起眉,嗅到一股尚未散尽的酒气,便知道邵运强刚躺下,是一个共同生活十余年的男人。我与邵运强刻意保持一尺以上距离,似对着一面墙壁,僵硬,冷冰冰,没有温暖,笼罩在一片沉重的夜色里。躺半刻工夫,我折转身,背对背,仿佛中间竖着一扇无形的坚固的闸门。每个夜晚,虽近在咫尺,却感觉距离遥远,心里千百次萦绕这些念头,难以好眠。次日早晨,要是手机不设铃声提醒,感觉特睏,由于睡眠差,困乏得不想爬起来。
我起床时,邵运强已经上班走了。
不管我出差,还是在单位上班,只要回到家,两人就是这个状态,胶着,憋劲,互不干涉,最要命的是,对外仍维持着夫妻形象。
跟你细致地说这些,可以想象我与丈夫之间糟糕到何种地步。
上海成为第二故乡之前,我出生的那个小山城,几十万人口,连四线城市都算不上。应该感谢上海,接纳我这个山里姑娘来此读大学。刻苦读书,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不再像父母在山城小工厂干一阵歇一阵,最后下岗,四处寻零活干,勉强撑起一个家。家中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需要照顾,父母难离故土,在传统而粗鄙的生活中,他们艰辛大半辈子,除了培养我读完大学,其他一事无成,简直是在苦度岁月。
我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毕业找了一家星级酒店工作,从前台接待一步步做起,后来当上了前厅经理。工作之余,我考了酒店职业经理人证书,打算将来能够长期从事这行,当作一份事业去做,梦想有一天谋求职业经理高薪岗位,打下良好的物质基础,使远方的亲人尽快摆脱生活窘境。
●与邵运强认识,是在一次预订餐饮过程中,前台把包间弄错了,我出面协调处理,使客人从牢骚满腹,到如沐春风,留住了邵运强这个回头客。邵运强第二次来酒店请朋友吃饭,在等候友人时,他跟我聊了起来。
邵运强是上海郊区的,比我大五岁,读完大学进企业工作,但他不满意每天八小时脚不沾地的忙碌,不停加班、替班、出差,一个月换来两千块工资,认为这种付出太低廉了,不值得再继续打工。工作满一年,邵运强就辞职不干了。闲聊中知道邵运强是有志向的,因为父母是农民,没法依靠,他很早认定自己的一切,必须独立闯荡,但将来究竟怎样,当时心里还是一片茫然。邵运强愿意与我聊一些内心想法,我理解是互相有好感。
实际情况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女子,我不能给予别人有价值的意见和建议,再说我也不是本地人,在上海还根浅,人脉少。邵运强能在一个异乡人面前坦露心声,我就觉得这个上海男人与众不同,有改变命运的勇气。其实我也需要这种勇气,考虑如何真正立足上海,开启美好的职业生涯。就当彼此鼓励和祝福,我对邵运强说,认准的路,还未跨出去,哪里知道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别人又替代不了你走向何方。
那个时候房地产热,到处是建筑工地,各种建筑材料需求旺盛,尤其钢材生意很好做。邵运强挂靠一家贸易公司,做起建材销售,他自嘲形容五个“小”:小建材小配套,小赚头小交际,就是钢材差额大点,维持小运转。
这个邵运强有意思,辞职后生意初见成效,看来他是真想干点事。
也就两三年,邵运强忙碌得很少来酒店吃饭,我们各忙各的,几乎很少联系。但直到有一天,邵运强提出要我做女朋友时,我却一点不感到奇怪,也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一个白手起家创业的上海男人,一般不会差。
我那时调到酒店销售部当经理,认识了一批建筑老板。这个阶段持续了很长时间,房地产发展快,建筑行业产生不少老板,酒店客源基本上被这个圈子的消费群包场。就这一点而言,我对邵运强有信心,希望他创业成功。
答应做邵运强女朋友之后大概过了半年,我们结婚了。婚前,邵运强一直忙,所以并没有去我老家,只是在电话里与我父母谈过,算是定了亲。在上海办婚宴时,我父母带了一帮老家亲人来参加婚礼,觉得邵运强年轻帅气,应酬周全,做事能干,对他留下很深很好的印象。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大都市,回去后都说像是到了外国,比电视里看到的要繁华漂亮,佩瑾有福呀,邱家体面了。
婚后,邵运强觉得挂靠别人公司交管理费不合算,于是自己注册开了公司,凑了几个合伙人一起做。刚开始做的时候,去掉成本,一分钱都没赚,反而还倒贴了一点钱。我问邵运强,钱去哪儿了?他无奈叹气,说几个股东各自跑业务,赚的钱都变成一叠叠应酬发票了。邵运强意识到这里边的问题,小公司合伙人制,规章制度不健全,又是松散经营,都有投资快速回本心理,难免会出漏洞。由此看来,只能走单干这条路了。
经过一番折腾,邵运强将原公司股权转让,重新开了一家公司,招了几个员工,租了两间办公室,准备大干一场。
我把认识的老板介绍给邵运强,喝酒应酬时,这些老板毫无顾忌地灌我酒,甚至当着我丈夫的面,拉拉扯扯。回到家,邵运强非常生气,说我认识的这些老板都素质很差。他还生出了疑心,我在酒店拉回头客,会不会都是这样招揽人的?听了他的话,我非常震惊和痛心,两人吵了起来。我板着脸斥骂,邵运强,你别以为名片上印几个头衔,就是真的大老板了,你折腾这么多年赚了多少钱?我的工资大部分支持你公司运转,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我是想助邵运强一臂之力,让他多结识生意人,谁想到会埋下这样的感情危机。
有一阵,邵运强很少回家,一会说到外地谈项目,一会说加班累了睡办公室。我感到邵运强变了,已经不是辞职准备创业时认识的那个人了。也许,是从跟我回老家那年开始,他的心里就埋下了块垒。目睹荒凉的小山村,沟壑丛生,人烟稀少,人均收入极低,对邵运强刺激很大。特别是我爷爷因病致残,生活无法自理,奶奶也是耄耋老人,糖尿病至眼睛半失明,再加上我父母身体多有病痛,这副家庭惨淡的境况,作为大城市周边成长的邵运强,他能不想到未来怎样面对吗?
●吵闹一阵,过去了,我并不放在心里。然而,我一次不幸流产,动了一个手术,医生明确告知不能再怀孩子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是我前世注定的一个坎吗,我已是高龄女性了。邵运强嘴上不说什么,只是等我病假休完,他叫我不要再去酒店工作了,可以到他的公司,随便做一些活,工资少点,人轻松些。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仍解不开我熟识的那些客户老板,是想让我离开鱼龙混杂的地方。在他心目中,行业有高低,职场有优劣,这是对职业的偏见,对我的不信任。他怎么变成如此心胸狭隘的人了呢?但我没有捅破,顾及他一份自尊,不断地嘱咐自己,再观察他一阵吧。
正巧有一个机会,我原先认识的一个李老板,他的朋友在上海有一家多元化集团公司,其丈夫在香港去世了,女儿、女婿都在新加坡工作,她是公司大股东,担任董事长、总经理,想物色一位副总经理人选,他愿意推荐我。对我来说,借此机会尝试别的行业,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同时可以堵住邵运强猜疑之心。
这家公司就是凯美集团,女老板唐总是北京人,是一位资深企业家。唐总说,邱佩瑾呀,希望你来了减轻些我的负担,我年纪大了,公司管理层几乎都是女性,老话说妇女能顶半片天,还得加一句,男人做不到的,我们女人要做得到,做得好。一席交谈,我听得热血沸腾,暂时放下家庭生活中的不愉快。
在公司业务上,唐总不吝指教,对我竭尽全力扶持培养,激发了我的智慧和勇气,进入角色后很快独当一面开展工作。
唐总看到我的进步,她很开心,并不时谈起她的一些经历。我知道了她的丈夫,生前并不支持唐总搞企业,他身处开放的香港地区,其观念却还是十分传统,认为女人就是相夫教子,传宗接代,在家做太太就行了,抛头露面是男人的事。所以,他宁愿长期居住香港做自己的公司,两人长期分居。不过,我想不会像唐总说的那么简单,肯定还有其他深层的原因。
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女人的情感是一道难解的题,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各不相同。经过打拼六七年,我在凯美集团如鱼得水,唐总提升我为总经理,她自己只担任董事长一职,具体事务不过问了。
我与邵运强反了过来,他经营的公司由于行业变化,市场导向,以及他不善于经营,缺乏前瞻性眼光,生意越来越惨淡,最终失败,公司注销,去了一家民营企业打工。下班后,他不回家,混在外面不是打牌,就是喝酒,他赚的工资基本都是自己开销,还经常问我要钱。而我因工作,没时间顾得到这个家,也根本管不了邵运强。即使每月房贷全部我供,人情应酬我掏钱,孝敬双方老人的钱物我出,但他并不领情,认为我工资高,就该由我养家糊口。
●这些年,我感到伤痛的是,我的所有付出,换不回他高看一眼,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外来妹,是靠他迈进大都市,拥有了上海户口。一个男人狭隘到这个程度,我真是无语。只要我一开口,即便是心平气和地与他沟通,总认为我在嘲讽,因为我从外来妹成长为企业女高管,他却从一个老板返回打工队伍,是看他这个男人笑话的。
我想不管事业还是生活,还是情感世界,彼此成就方能不辜负锦瑟年华。一家人离心离德过日子,心理距离会逐渐拉开,碰面就吼,或者沉默,彼此之间像是竖起了一道厚厚的墙,这个家就成了飘浮海上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不知哪一天说翻就翻了。哎,这份伤痛怎么解决,该是邵运强给我一个答案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