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时】

　　●我们是经媒人介绍认识的，初次见面，我们就对上了眼。我很喜欢她文静羞涩的样子，太有女人味了。

　　我是70届的。中学毕业，根据我兄姐“一工一农”的现状，我被分配去了崇明农场。我在农场干了5年，1976年上调回上海，在某机械厂当了一名车床工。

　　“文革”结束，恢复高考，我很向往校园生活，可是我们70届的文化底子太薄太差，中学该学的文化内容对我们那一届的人来说几乎就是空白点了，文革前，我在小学的学习成绩很不错，离开学校踏入社会后，我还保持着读书看报的习惯，相对同龄人来说，我算是有点文化的了。我想，譬如不是，博一记吧！

　　那一年报考的青工太多，后来上面规定，先参加所在单位的“初选”，成绩优良的才有资格进入高考的考场。呵呵，我被刷下来了！

　　而我67届的大哥却被华师大录取了，成了“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大哥对我说：“以后的社会一定是凭文化知识和文凭吃饭的，你还年轻，不要放弃，要想将来过得好，唯有靠自己读书努力了。”

　　我没能进入全日制大学，靠着自己的努力，我成了区业余大学的在职学生，档次低了不少，我安慰自己，我努力了！

　　拿到大专文凭，工厂将我从生产第一线调到质管科，身份也从工人上升到了干部。

　　这是1983年，那年，我29岁。

　　回到上海后，曾经有好几个人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可是为将来有个好前程，我业余时间都给了读书学习，我怕谈恋爱分心，所以都回绝了。现在，我有文凭了，也算是企业管理干部了，感觉有了谈婚论嫁的资本和底气，我想，我要好好地找一个喜欢的女孩。

　　蓉蓉是我大学同学介绍的。同学拿出蓉蓉的照片告诉我：她比我小了6岁，在幼儿园做老师。照片上的蓉蓉相貌很清秀可人，笑得甜甜的，是我喜欢的类型，我立马说：“不错啊，你安排时间见面吧！”

　　我们是在外滩公园见面的，正是初夏天，蓉蓉穿了一件乳白色的连衫裙，发型是当时很流行的日本电视连续剧《排球女将》中小鹿纯子的样式，她那个活泼可爱，纯洁无瑕的模样，让我眼睛一亮，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女孩啊！

　　介绍人先走一步，我对蓉蓉说，我们去公园兜兜吧！

　　八十年代的年轻人，谈恋爱的去处少得可怜，唯有公园，还有那个外滩黄浦江防洪堤，对对情侣站着趴在围墙上望着浑浊的江水交流感情，人挨人、人挤人，没有私密空间，除了说悄悄话，还能做什么？外滩情人墙，是上海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谈不上美，多的是无奈和遗憾。

　　我和蓉蓉在游人如织的公园边走边说着话，我这个人蛮讲情调的，尤其是和面前这位养眼的女孩。呵呵！看着拥挤的公园，江边人挤人的恋爱墙，感觉实在不好，我说，我们去“德大”坐坐吧！

　　●八十年代初，百姓兜里少钱，上饭店和咖啡馆的年轻人哪像今天那么随便啊？虽是营业时间，“德大”的客人也不多，我带着蓉蓉上了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问蓉蓉吃点什么？她低头眼睛也不看我的回答，随便。我就开玩笑，这里没有随便的啊！我看见她的偷笑和脸上泛起的红晕，那个模样实在可爱，我的心再次被她吸引。

　　我要了两份咖啡和两份点心，记得递上十元钱，找回二元多，相对当时的收入，这算是“高消费”了。

　　橘黄色的灯光，悠悠的音乐，香香的咖啡，这样氛围，让人感觉温暖、温馨，心情随之舒畅愉快，这，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灯光下的蓉蓉，皮肤显得细腻白皙，五官像是画出来似的清秀完美。我像欣赏一幅作品般，什么也不说地望着她。我的这份专注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看我，低头看着咖啡，那青涩的样子让我感动！

　　我打开话匣子晾晒自己，从我的家庭说到我，从崇明农场说到上调，说到考大学，又说到我现在的工作，还谈了我的爱好什么的，最后补充一句，我虽然这把年龄了，但是还没有谈过朋友，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我会盯住你不放的哦！

　　我想让蓉蓉对我有个比较立体的了解。

　　蓉蓉安静地听着，我最后的那句话又给她的脸涂上了羞涩红。呵呵！从前的女孩多清纯可爱啊，现在上哪找会害羞会脸红的女孩啊？都资格老得烧不酥了！

　　我说，我想听听你的故事，你对我的感觉。她用小勺搅和着面前的咖啡，轻轻地吐出一句：“我也没有谈过朋友……”顿了顿，告诉我，她家兄弟姐妹共四个，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她高中毕业本来可以分配去很吃香的工厂的，后来因为学校还有幼儿师范的名额，而她妈妈正好是学校搞教务的，感觉蓉蓉的性格和身体状况做幼儿老师合适，1976年，大家对读书、对老师的职业都不太向往的，就这样蓉蓉很顺利地成了幼儿师范的学生。

　　“我喜欢这个工作，喜欢小孩子，天天和天真无邪的他们在一起，感觉很快乐，自己也像个小孩子了！”说完她一笑，那样子真像天真无邪的孩子！

　　蓉蓉又说了几个她班上孩子的小故事，从她的表情、她的叙述中，我读出了她的爱心善心和耐心，多好的女孩，多好的老师啊！

　　我说，我们小时候有首歌《老师像妈妈》，感觉说的就是你呢！我手击台面哼唱道：阿姨像妈妈，宝宝听你的话。

　　她脸又红了，笑着说，很多老师都是这样的。

　　第一次见面，两个多小时的交流，我就喜欢上了蓉蓉，喜欢她的相貌、性格，更喜欢她的人品，我要找的就是内心外貌都美丽的女孩！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非她不娶！

　　在送蓉蓉回家的路上，我实话实说，我对你印象很好，很喜欢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很想牵她的手，我一个29岁的大男人，除了我妈的手，还没有牵过第二个女人的手呢！只是，理智让我冷静，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不说吓着她，说不定她会觉得我鲁莽、好色什么的，印象分下滑，我就没有戏了！

　　我把手插在口袋里，接着说，假如你相信我，对我也有好感的话，就给我一个你的联系电话。

　　蓉蓉给了我两个电话，一个是单位的，另外一个是弄堂的传呼电话。呵呵，我知道，她对我也是有好感的。

　　●我们由相识到相互喜欢，由相互喜欢到产生爱情，情感的路走得顺理成章。我们都是彼此的初恋，我们的心底都纯洁干净，我们都懂得珍惜对方，珍惜爱情。

　　那年头，谈恋爱是很慎重的事，也很讲究礼数，我先上他们家接受“审查”，一周后，她来我们家给我爹妈过目。对于我们两人的恋情，双方家长都很认同，她的爹妈看上我的稳重和好学，我爹妈则喜欢她的温柔和懂事，考虑到我的年龄比较大，都说：早点筹办婚事吧！

　　八十年代住房紧张，我家是石库门房子，一共是一大一小两间，好在我姐姐出嫁了，当老师的大哥学校给分配了婚房，当时我爹妈很慷慨地说，我们住小房间，大房间给你们做婚房，弄得气派点！

　　一切都那么尽如人意，我的心情从未有过的顺畅愉悦！

　　谁又能想到，迎接我的是巨大的不幸和艰巨的考验呢？

　　蓉蓉说她最近身体不大好，胃口差，恶心呕吐，睡眠也不好，我说去看看医生吧，我陪你去。她说，我哪天请个假，自己去就是了，你工作忙，不要陪我去了。

　　我正提拔当了科级干部，确实工作忙，当时我也以为蓉蓉只是体质不大好，不会有什么大毛病的，所以也就没坚持陪她一起去医院诊断。

　　真的是五雷轰顶啊！检查的结果居然是慢性肾衰竭！医生当场就开了住院单。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蓉蓉已经躺在了病床上，见到我，只是无声哭泣，不停流泪，望着她苍白的脸和凄楚的表情，我除了心痛就是心碎！

　　我拿出手帕——那个时候还不盛行餐巾纸哦，轻轻地拭去她上面颊和眼角的泪水，然后捧着她的脸说：“不要这样，你会好的！”我这一说，她由无声哭泣转而有声抽泣，两只手那么紧的抱住我，就像是无助的孩子，我的心再次被刺痛！

　　我对着她的耳朵轻轻说：“有我呢，有我呢，你不要难过啊。”她哽咽着说：“这个病很讨厌，很顽固，会死人的啊。”

　　我对肾衰竭不太了解，但我还是安慰鼓励她：“治得好的，我们找最好的医生治疗，西医不行还有中医呢！”

　　蓉蓉的妈妈和姐姐当时也在病房，脸上也都是悲哀，亲情啊！

　　那天我陪到八点才离开，护士长来催促的，我对蓉蓉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配合医生治疗。”

　　这以后，只要没有公务缠身，我每天下班后都要去医院探望蓉蓉，一是了解她的治疗情况，二是安抚慰藉她，那时一周只休息一天，我就整个下午陪伴她。这是精神治疗，比药物好哦！

　　我的爹妈知道蓉蓉的病情后，大吃一惊，然后就是很现实的考虑，劝我脑子冷静，蓉蓉生这样的病，结婚不合适，你会很累很累，整个家庭会被她拖累的。他们先是比较婉转地做我工作，看我“顽固不化、痴心不改”，就直截了当地说，蓉蓉我们其实也喜欢的，要是她不生这个病，你和她结婚我们是很高兴很高兴的，现在这个情况我们肯定是反对的！

　　从知道蓉蓉得病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为自己考虑。我是真心地爱她，把她视为我生命中的宝贝，宝贝有病，我怎么可以不管不顾地离她而去？现在我爹妈这么劝我，我理解他们的苦心，还不就是怕我娶了有病的蓉蓉受累受苦吗？

　　我对他们说：蓉蓉不是在治疗吗？我怎么可以因为她生病就和她断绝关系呢？这个我不会做的。

　　我没有一点犹豫地表示我和蓉蓉不会分手，我的态度让爹妈不高兴也很失望。

　　我在蓉蓉面前尽量装得开心，要让她知道，我很在乎她，却很不在乎她的病，我希望她有战胜疾病的信心。

　　蓉蓉的脸上有了笑意。

　　●谁也想不到，更大的考验等着我们！

　　那天主治医生很严肃地对我们说：“从目前的治疗效果和检查结果来看，病人没有生育的可能了。”

　　我脑子“嗡”的一下就蒙住了！蓉蓉当场就哭了，哭声把我唤回严酷的现实，我拢着她瘦削的肩，忍住内心的剧痛要她不要哭，我搂着她坐到走廊的凳子上，想说什么，还没开口，两行热泪滑出眼眶。

　　我明白，我不能让她看见我的泪，我一定要比她坚强，我得让她感觉这是个站着的男人，是她有力的臂膀、靠山和港湾！

　　蓉蓉在我的怀里嚎啕，我还没有开口，她先说了：“你离开我吧，你另外再去找女朋友好了，我不为难、拖累你。”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待她哭声小了点，我捧起她的脸说：“我们去开结婚证书吧。”蓉蓉眼里的泪水喷涌而出，说：“不要！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拿什么回报你？你会后悔的。”我说：“我和你说过，我是真心爱你的，你有病，更需要照顾和爱护，我只要你好，不要回报，我也绝对不会后悔的！”

　　和蓉蓉结婚，我周围是一片反对声，都感觉我脑子有病，吃亏了，我不以为然，真正的爱情没有吃亏、便宜一说。

　　我爹妈是坚决反对我们的婚事，所以，之前说的房子也没有了。当年，我是借了宝山农民的房子，没有举办婚礼，婚房的布置和家具什么的都很简单。

　　我们引为自豪的是，我们生活得很快乐！

　　幸好八十年代没有医改，蓉蓉的医疗费全由国家买单，单位还给开病假工资。

　　结婚的第三年，三喜盈门啊，先是我被提拔做了厂办公室主任，厂里又给分配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新工房，最大的喜事是，被医生断言不能生育的蓉蓉，居然产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

　　蓉蓉后来抱着女儿去给医生护士送喜蛋，一开始人家都以为是抱养的孩子呢，蓉蓉很开心地告诉他们：是我自己生的！医生都说：奇迹啊，你创造了奇迹！

　　我相信，奇迹是爱创造的！

　　我们夫妇自打结婚后，矛盾当然有的，但是我们从来不会相互指责，更不会恶语相加，我对蓉蓉百般呵护，蓉蓉对我也是温柔体贴，家庭的氛围永远是和睦温馨，我们的女儿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所以性格非常好，阳光快乐，积极向上，品德好，学习好，上海财经大学毕业后，成了花旗银行的职工。

　　九十年代，我们单位效益不好，运营艰难，我脑子清楚啊，我们家我是顶梁柱，这时已经医改了，蓉蓉看病的费用自己要承担蛮大一部分，还有女儿读书的钞票，都需要我去赚啊！我后来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办了个贸易公司，天道酬勤，老天也眷顾我的善我的好，所以，公司经营得顺风顺水，到现在一年的营业额差不多达到了6千万。

　　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也看到很多家有妻儿的男人，在外面寻花问柳、包养小姐，真的，我很鄙视，我这辈子就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我就对她说过：爱上了你，就会和你一起走到老，男人嘛，说话总要算数的，你说是不是？

　　【现在时】

　　住在浦东独体别墅的老杜一家，一如既往地相亲相爱、过着幸福富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