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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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21日 星期四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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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种田人

  口述:阿加  文字:丁惠忠

  情事

  倾诉与聆听,都市与乡村的情感故事。请勿对号入座。(图文无关)

  我的先祖是一群拓荒的勇敢者,他们在江河里捕鱼,沙地挖野菜,树林摘野果,同时垦荒播下种子,并开枝散叶、繁衍生息……回忆过往,那是一种内心深处的感恩。

  ◆谁的生命没有来路呢?假如遗忘了这一点,在走向远方的人生旅途上,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缺憾。我的先祖,在老家谱两份史料里记载,是从江苏句容一带迁徙而来,几乎与这座1400年的岛屿同龄。他们在江河里捕鱼,沙地挖野菜,树林摘野果,同时垦荒播下种子。由于原始的咸碱地,几乎难收几斗粮食来果腹。我想土地就是在饥荒中一年年种熟的,他们是最早一代种田人,只是当时还未被称作“农民”。

  在先祖的生活纪年里,他们是一群拓荒的勇敢者,扎根岛屿沙地上繁衍生息。长江水日夜奔驰而至,似巨龙尾巴横扫,收尾于东海入海口。我的这群先祖经过一代又一代人不断地由西往东挺进,直至我的曾祖父丁章福,学名丁韵吉,他有五兄弟,最后落脚岛屿东部一个小镇,得以开枝散叶,后代达数百人。曾祖父传下三个儿子,我的祖父是他的第二个儿子。

  此地便是有近300年历史的陈家镇,离入海口最近一个镇,始建于清乾隆年间,原名兴隆镇,后改名八滧镇,贴近西南部长江边,靠八滧港,舟楫离港,不稍一支烟工夫即达入海口。八滧镇随长江东西走向,长约200米距离有集贸市场、杂货店、铁匠铺、茶馆、药店,曾兴盛一时。从八滧镇向东移一公里是协隆镇,离入海口仅500米,东西向街面长400多米,有杂货店、洋布店、药店等铺子,还有6家茶馆。每当渔船进港时,有大量黄鱼、刀鱼、鲥鱼、鲈鱼上市,人声鼎沸。

  古时候,我的曾祖父等乡民口福不浅,放在现时这些鱼那得多少钱,村里人有几位舍得采买烹饪。

  ◆有一年秋天,一场台风刚走,阳光照在马路边的树丛,枝丫一丝丝不动,我的心情却不平静。我走在协隆古镇,街道有后人铺上白色路面,小街两边砌新式房子,清朝遗留的痕迹尚有几处。协隆镇小街,算是陈家镇所有湮灭市镇的一道“胎记”。

  在古街道中段路北边,有一四合院房子,主人是一位八十二岁独居老人张奶奶。那天,张奶奶跟我说,她受舅舅委托,年纪轻轻就来外婆家看这个大户黄氏宅子。第一代乾隆年间的房子破落推倒后,在原地建造第二代房子,包括进宅正中水泥窄道、门墩及青砖地坪,已经有近两百年了。

  古时留下的街道无言,但无言的历史指引着生命的来路。我的曾祖父以捕鱼、种杂粮糊口,肯定踏过这条街道,卖过鱼,小茶馆喝一杯热茶暖过身子,也会留一尾落市鱼鲜拎回环洞舍,燃起炊烟,给妻子和儿女喝一碗鱼汤。

  那些湮灭街道古镇,不过是简陋的棚舍聚集一起,设市买卖,只在老一辈代代相传的民间语中,还算是一个好去处。而像我的曾祖父居住的环洞舍,那是一块高地,从滩涂上割下芦苇,一捆捆绑住搭成洞穴,遮风挡雨而已。碰到台风雨季,芦苇成了一堆倒地乱柴,临时得挖一个地洞,钻在地下躲避灾害。等台风过后,重新砍伐芦苇搭建家园。

  那天我在古街道旁的泥土上,采一捧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草,回家后找了一只青瓷瓶子,将那捧野草插入放在阳台上。时光,带着它的命运老去了。然而,泥土孕育的野草,是不会泯灭的,如同日月在人间,仍是曾祖父见过的那种野草吧。

  时至我的祖父出生,已经是茅草屋里的孩子,他睁开眼看到遍地茅草屋,有了村庄模样了。所不同的是,有人家墙体是芦苇秆推压篱笆,房型用几根木棍、毛竹竿打入地下作固定支柱,然后将篱笆四面围绕,外部再用油纸围一圈,房顶梁也用硬木搭人字形斜坡,屋顶覆盖晒干的稻柴,稻柴上面罩一层芦苇秆攀缠的笆篱,茅草屋垒成了。

  盖茅草屋不用泥水匠动瓦刀砌上一块砖头,有推笆匠便可。条件稍好一点人家,区别在于墙体是用砖头砌,房顶梁改成材质稍好的木头,其他用料一致,多了泥水匠和木匠做工。

  不管哪种茅草屋,总算居有定所,温暖是一样的。

  ◆祖父这辈人是真正的种田人,经历三次土改后终于可以依靠集体土地为生,树立和巩固了农民身份。

  20世纪70年代,祖父养育的四儿两女在之前的二十年里,都已娶妻或出嫁,他全部料理完儿女的婚姻,居住在一排五间房屋的当中一间,东头是大伯一家,西头是他的二儿子即我的父亲一家居住。三伯结婚时,在路南数百米新开宅地造了两间房子。而小伯是自小给人家领养,减少一个人吃的口粮。可见当时生活的环境很艰辛,祖父祖母两个人拉扯这群孩子长大,连生产队一天工分都不能耽误,哪怕生病,只要不是躺下,就得撑住去田地里劳作。

  我那时快到上学年龄,有一天祖父跟我说,爷爷不识字,只会种田,干卖力气的活,你念好书,将来做个记账啥的,袋口别一支钢笔。

  祖父吸了一口长管土烟,又念叨起来。他说,我没本事让你的几个伯伯、姑妈念过什么书,就你的三伯不怕书,念得进脑子里。

  我知道三伯肯读书,从乡里念到县城中学,大热天赤足步行四五十公里去城里学校,到了校门口才从书包里取出布鞋穿上。因为祖母纳的布鞋就这一双,是夜里凑着油灯一针一线缝纳,白天她出工种田,也无布料多做几双鞋子。三伯为了念书,懂得省着穿,宁愿脚趾头跑得又僵又硬。我读小学一年级时,三伯早已回到乡村小学当了教师,我这个侄子成了他的学生。

  不久前,我见到了八十余岁的三伯。那天我在城里接到电话,三伯母跌了一跤,突发疾病,120都来不及赶到医院,就离世了。我连夜赶回小镇去奔丧。在灵堂里,三伯坐在一侧,我上前握住他的双手,他的眼泪簌簌地直淌下来。我多年没见到三伯了,他苍老了许多。这次三伯母走了,不知他又要流多少泪水。

  在我的家族里,三伯两口子是一工一农家庭。三伯母一辈子种田,未出嫁前,她就是种田能手,当过妇女队长,并且入了党,是一名超过五十年党龄的老党员。

  在乡间,祖父这一辈能识字的人不多,不过,田地的活样样精通,日子也是精打细算,尽量让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想起童年,我几乎是与祖父生活在一起的。虽然每家的条件都很艰苦,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好的。即便是过年,生产队宰杀一二头猪,分到户也就手掌瓣大一块肉。平常自留地蔬菜倒是有得吃,一旦生瓜、芥菜、雪里蕻、大白菜来不及吃完,就割下晒成半干,装大缸里撒上盐淹制咸菜。用餐时,我喜欢“航饭碗”,就是捧着饭碗跑到隔壁的祖父房子里。祖母见我过去,她坐着长条凳赶快让出一半来,给我坐下搛菜吃。我还记得,那时祖母烧的一碗绿叶菜,里面掺着几块小肉片,蔬菜叶梗油亮亮的。祖母挑一片肉放进我的碗里。祖父说,你吃了补脑子。每次烧的菜,祖母的做法,与我的母亲是不同的,但都好吃。我每次“航饭碗”,便吃着不同口味的菜。

  如果哪天母亲烧了好吃的菜,她嘱我端一碗给祖父母吃。这是我最愿意干的事。有时我别出心裁地将几条蒸鱼干埋藏在碗里,“航饭碗”过去,待祖父或祖母搛菜给我的时候,我就从碗底翻出鱼干或别的什么给他们吃。

  自然,我的顽皮、野气也是令大人感到头痛,一年里免不了几次要受到父母亲的斥责和挨打。为少受一些皮肉之苦,我只能躲进祖父母的被窝里过夜。

  到了冬天,是乡间生活最冷清的时段。每年的冰雪来临,河道水位猛降,生产队男人被派去开河做岸。有的是县级大河,去很远的外乡镇河段工地,祖父和父亲需要借住在当地乡民家里,一两个月时间不回家。

  我们宅上一群鸡、鸭等家禽的闹腾,除此之外顷刻变得静悄悄。这一阵农活干完了,是一年里最闲的季节。母亲和祖母都不用种田,她们就觉得一天不出工没有工分,便少了几毛钱收入。那怎么办呢?我看见母亲与祖母嘀咕几句,随后她们俩合在一起烧一副灶头,既省了一捆柴草,更省下油盐和时间。

  这一刻灶膛里的柴火散发出暖气,祖母时不时添一把柴草。我开心地挨着祖母坐在灶膛口暖手,听着她讲故事。待烧完饭,我从柴垛里捡出几个山芋,递给祖母埋进灶膛的火堆里。过几个时辰,满屋飘散着山芋的香味。我的小脑袋抵着灶膛,用一根铁铲轻轻地扒出山芋,吹掉灰烬,分给祖母、母亲吃。

  开河结束,祖父和父亲各自掮着棉被包裹等工具回家了,整个宅子又热闹起来。这天晚上,那只最会吵的鸡,成了两个大男人的下酒菜。这是我们家对冬天里挣工分的种田人,最拿得出手的一种犒劳方式。

  我的祖父,在乡间种田、兴修水利、建设家园,是地道的种田人。他们这一辈人几乎从未干过别的营生,连个兼职也没有。是祖父这群人打下了这座岛上的农业基础,维护了农耕文明的根基。一个家族会记得他们,更不应该被社会遗忘。

  我的祖父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去世了,他的姓名叫丁银郎。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走过来的,我一直感恩着祖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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