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昌
这几天,感觉是出奇的冷,到绿地那里看孙女去,开车打暖风都来不及,脚就只好干冷着。周日下午三点半,我和妻子去了老家,进门问母亲感觉如何?母亲说,本来想羽绒衫换一换、洗一洗,现在不洗了,但终归没有结冰时厉害。我说,我感觉这几天背脊骨阴嗖嗖。母亲说,你没少穿吧,我说没有,母亲解释说主要是人的骨头松了。来老家拉家常的婶母说,弟弟,开春了,人心里不防冷了,一冷就更冷了。母亲最后告诫,老古话讲得对,春要捂的,春要捂的。
我想起了从前,仿佛从前比现在要冷许多。其他不说了,穿了棉鞋,脚趾头也会冻到弯不转来,为了让脚知道疼痛,我们有凳子不坐,白天满场地跑,晚上满屋子跑,像只猴子,歇不下脚头,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了还不停,非要让脚趾头有感觉了不可;还有那双手,手背肿得像馒头,握个拳头,手背会裂皮,会钻心的疼。把手伸进灶堂口,让火光照在手上,感觉心都暖的。我愿意在灶头后面烧火,那熊熊火光比太阳要近,比太阳要暖,而且暖的速度也比较快。
这样的天气应该钻进被头里去,但白天里我们从来不恋窝。相反,我们喜欢到外面去闲逛。出门了,首先会看看屋檐下有无冰凌垂着,如冰凌垂着,就大喜,就捏一根放手中,还要吃几口,还比赛看谁嚼的声音最响亮。另外就要去河边,看河面结冰了没有。为看冰结的厚度,常常是左手拉着伙伴的左手,左脚踏在河岸,右脚伸出去,用脚跟跺冰面,如果一跺就碎,就要怨冰太薄了,说为什么不冷点呢,最后期待当晚最好零下七八度,这样明天就可以踏冰去。
第二天确实更冷了。父亲说生活不好做了,摇摇头,叹叹气。我懂得,父亲是泥水匠,这样的天气,砌砖、粉墙,砂浆石灰都会冰冻,就不可以劳动,钱就少赚五元。母亲说,老天爷好,懂人心,再冷点,多冷几天,虫就吃不住,虫死了,庄稼有收成。我呢?心想最好下一场大雪,把仓库场的场地全部遮掉,我们可以放一把谷子,放一只咖笪,拉一根稻柴绳,捉几只麻雀。而到了晚上,可以穿芦花鞋,也可以烘脚炉。睡觉了,母亲会在我的被褥里放一只汤婆子。反正,我是不想冻着,母亲是不让儿子冻着,钻进了被褥,就像走进了夏天。
我倒是十分服帖家里的鸡鸭的。再冷的天气,白天里,鸡鸭总是出来的,阳光有还是没有都没有关系。鸡鸭吃的饭食都是冷嗖嗖的,也习惯了。母亲说,鸡鸭很聪明,到了冬天,鸡毛就长厚了,跟狗是一样的,天寒地冻也不怕。我听后就觉得我们人不如鸡鸭厉害,我们常说人的皮有厚薄吗?为什么冬天不去长厚一点呢?而要靠衣服取暖。事实上,母亲的话,说对一半,我看见一到雨天,鸡鸭就不出来的,偶尔出来,也是为了吃食,忙忙地吃,忙忙地回,都到棚里避雨的。鸡鸭什么时候进棚,是看天色的,天似黑将黑之时,它们就进屋了,它们出出进进,与时辰有关,与天冷无关。
我想想到了自己,其实,我们这里天再冷与人的活动关系不大,却与人活动的意义密切相关。比如,要给孙女买点什么吃的,那么最冷的天也会喜滋滋地去买。像我这个年纪,一旦碰到老迈双亲有点微恙,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赶回去做事的,从来不迟到。你看看马路上的交通警察,从来不会因为天冷而不出来执勤。马路上车来车往,从来是不断连的。为什么?一个人,当要做的事情,变成了工作,变成了责任,变成了使命,冷就不在话下了。冬天再孤寂,再寒冷,说到底是一种自然现象,在自然面前,人类的活动一直以重要不重要,值得不值得为唯一标杆,天寒地冻,只是设置了困难,但无法阻碍人的向往与行为。
以往到了这个时间,感觉是一个“忙”字。回老家,看到场地的铁架上横着几个三角棚架,上面竖着咸猪蹄、咸青鱼。地上放满了二妹三妹已经整理好的蔬菜:有芹菜,有菜头,有芋艿头,有大白菜,东一堆,西一堆,等待我们去装袋。我想说,天气不是很冷吗?从菜园里挑回来,再除去老叶,再分拣,再装袋,都是在场地上做的,场地上,东西一长溜、风吹草也动,是冷。最小的外甥抱着八个月的儿子瞰瞰,也在场地里兜兜转转。看见我们,说是爷爷奶奶回来了,让奶奶抱一下,奶奶抱了,不哭,我抱就哭。为什么,我看区别在于:妻子的笑温顺、慈祥;我的笑呆板、严肃。好像无关天气,无关冷热。
想到了母亲的话,骨头松了,春要捂的。
我明白:我也是一副贱骨头,去老家时不冷了,因而回来时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