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丹是个“自来熟”,一来就跟病房里的病友都熟识了,她发自内心的快乐、活泼和善良打动了我们每一个人,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欢心,我们都很喜爱这个女孩子,把她看作开心果。
●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回顾这么多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尤其是21年前自己在病房里度过的那段难忘时光如今回想起来仍伤感不已。
读到这,你可能觉得我写错了吧?你今天才20岁怎么会记得21年前的事呢?是的,你没看错,我的确是21年前生病的,我本人的真实年龄当然不是20岁,这是我和父母为了纪念我20年前从病房出院回家的日子,我的真实年龄是42岁,实际上已经人到中年了。1998年我身体发病时只有21岁,还是上海某高校一名大二学生,充满青春活力,虽不算是“全能”的运动达人,但是班里的文体积极分子。
谁知病来如山倒,几个月前还生龙活虎的我,经常感觉到疲惫和食欲减退,并且先后有了腰酸腿软、腰疼、贫血、尿频和频繁起夜的毛病,刚开始自己还没注意,但这些症状越来越严重时,我父母重视起来,逼着我到上海一所三甲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出来时大吃一惊,自己竟然得了慢性肾脏病!随后父母无奈向学校请了病假,让我住院治疗。
而且我的病情发作得很快,紧接着,身体又接连出现了水肿、血尿、以及胸部腹水、心包积液等严重症状,还伴随有高血压、视力障碍、头痛等其他并发症状。
接下来的日子自己的身心是极其难熬的,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学生一下子成了一个长期住院的肾病中晚期病人,谁能受得了呢?!
我被命运开的恶意玩笑给弄蒙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下子击溃了我,刚开始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场恶梦,以为醒来时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可是一天天打针吃药的“病床生涯”让我丢弃了任何幻想,父亲不隐瞒的直言也打了我一记闷棍,我终于知道自己得肾病的原委。原来父亲这一脉有肾病家族遗传史,我的两个叔叔都患有肾病,二叔是29岁去世的,结婚才不到2年,孩子还没出生就撒手人寰了,而四叔更惨,年纪还不满14岁就去世了,
本来父母还想把这个噩耗瞒着我的,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俩也知道瞒不了多久,到时候我从医生那儿知道恐怕会更糟,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提前跟我讲清楚。
我听到这个消息惊呆了,原来现实如此残忍,我会不会像两个叔叔那样早夭呢?活下去还有意义吗?再见了,我的美丽校园,再见了,美好的青春。
原本外向随和、积极主动的我开始自暴自弃、自我放逐,用麻木和冷漠把自己冰封起来,那段时间也不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父母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他俩和医生轮番开导我,但收效甚微。
●我住的病房里有五张床位,最后进来的一个女病人和我的病床紧挨着。我们很快熟识起来,我慢慢了解了她的基本情况,她叫梦丹,年龄比我小一岁,是一个爱说爱笑、性格外向的女孩,个子不高,但长得精致俊俏,很可爱,她中专毕业后已经工作了三年多,本来是一家街道卫生院的护士,这次住院是因为患了肾病综合征。
病房里除了我俩年岁相仿,其余病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梦丹住进来之前病房里死气沉沉的,我又一时想不开、对前途失去信心、,病房里天天气氛压抑。不过梦丹来了之后就慢慢有了变化,她的活泼开朗和热情得有点夸张的笑声像一粒石子投入到如一潭死水的病房里,激起了大大的涟漪,把四颗灰心丧气的心搅动了起来。
梦丹是个“自来熟”,一来就跟病房里的病友都熟识了,她发自内心的快乐、活泼和善良打动了我们每一个人,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欢心,我们都很喜爱这个女孩子,把她看作是502(我们的病房号)的开心果。
因为我俩是年轻人,梦丹和我很谈得来,一有机会我俩就谈天说地,聊东聊西的,看得出她对我这类所谓有知识、有追求的人很是尊重,也很仰慕,可是她发现我意志很消沉,于是话里话外总是委婉地开导我,还把自己放得很低,让人极易生出好感,比如她常说些诸如此类的话:很遗憾当初自己没有读高中,只考取了护士学校,念了个中专就到此为止了,所以我很羡慕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无论是知识还是能力你都比我强!所以你更应该看得开;我们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因为人生只有一次,翻过去了就翻不回来,高兴过一天比沮丧过一天要合算得多!
梦丹这类不算新颖的“鸡汤”坦率来说,我以前不是没看过或听过,甚至自己曾对一时想不开的亲友也苦口婆心地开导过,如今自己变成被安慰的人了,头脑中那道“弯”反而始终转不过来,但架不住她像唐僧念经似的在我耳边天天念叨,使我不知不觉地变得乐观豁达了,嘴边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对天天陪在我病床前的父母也有了笑脸,不再对他俩焦躁和不耐烦。同时,与肾病有关的各项指标也有了好转,他俩喜出望外,连说这是梦丹的功劳,母亲很喜欢这个好像永远不知道愁滋味的女孩,更佩服她的乐观向上。
梦丹入院时是她妈妈陪她来办住院手续的,她妈妈比她的个头还矮,而且身材很瘦,看起来身体也不大好,面色蜡黄蜡黄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那天她妈妈坐在梦丹病床前和我父母聊天,很直率地说了家庭情况,原来她家的境遇很差,梦丹在10岁左右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她跟了妈妈,她爸妈原先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工人,厂里效益每况愈下,贫贱夫妻百事哀,她爸妈经常为钱吵架,感情本来就不和睦,后来她爸爸又有了外遇,提出了离婚,因此这个家就破裂了。她们母女俩就此相依为命,后来工厂大裁员,她妈妈一下子成了下岗工人,而且她身体一向不好,经常要到医院看病吃药,家里经济状况就更加捉襟见肘了,一向懂事的梦丹那时正读初中,本来成绩优异的她准备考重点高中,但家中经济条件不允许,只好念了中专当了护士。工作后她再没要过家里一分钱,相反扛起了家里的大部分经济重担。
说着说着,她妈妈眼眶就红了,连说:唉,可怜的女儿,苦了她了!这次住院的押金也是女儿用自己平时省吃俭用的钱交齐的。
看到妈妈抹眼泪,正在病床上输液的梦丹连忙打岔,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说道:怎么样!生了我这个好女儿,赶快回家偷着乐去吧!说罢不由分说地让自己妈妈回家去,不用在医院陪她了。我母亲出于好奇问她为啥不让她妈妈在医院陪着她,她解释了其中的原因,因为她妈妈心脏一直不好,两个月前刚进行完心脏支架手术,最怕劳累和心理压力大,不能因为自己的病而使她的病情加重。
的确,梦丹的独立坚强和乐观豁达连我这个比她大一岁的男人也自愧不如,她妈妈第一天来过之后,又在电话那头接二连三地说要来医院陪陪自己女儿,但梦丹都拒绝了,同其他病友络绎不绝的亲友团探病相反,梦丹的病床冷冷清清的,只是她爸爸来看过她一回,以后就再也没来过。来的时候她父亲表现得很冷淡,怎么说呢,就像完成任务一样坐了10分钟都不到,不疼不痒地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连我这个外人都为梦丹有这样的生父不值,刚想开导她几句,正寻思如何开头呢,哪知她看到我的表情忙对我说:打住!别安慰我,我早看开了,其实亲情也分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我妈妈对我的爱重于泰山,这就够了,做人何必要这么贪心呢?我听了深以为然,也越发佩服她。
●因为我们病房病人本来就多,而且老年人占了大部分,都有家人陪同,再加上时常有亲友来探望,人多嘴杂,病房的环境比较嘈杂,就是脾气再好、有耐心的病人有时难免也会心浮气躁,何况像我这样心直口快的年轻人。一个周日下午,有个病人来了几个老同事,这几个人不太注意,大着嗓门聊着什么,还逗留很长时间,我只能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有意无意地制造出噪音来发泄自己的不满,梦丹却和平时一样不急不躁的,依旧脸色平静地戴着耳机,在病床上静静地躺着,望着她一脸沉醉的样子,我非常好奇,打手势问她在听谁的歌,她微笑着,给我耳朵塞了一个耳机,哦,原来是台湾歌手张惠妹演唱的歌曲《听海》,张惠妹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女歌手,这时梦丹对我说,其实要想快乐很简单,就是把现实中不好的方面想象成好的,这也算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吧,住院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愉快的经历,可是你换个思路,把周围的噪音当作是大海的声音,把每顿缺盐少味的病号饭里的白粥当成了大餐,那心情是不是可以好一些呢。
一席话让我对她更刮目相看,也让我对她更爱慕了。是的,在梦丹住进病房刚满一个星期,我从没为谁逗留的心因为这个坚强乐观的女孩而躁动起来,她就像快乐而温暖的微风,吹拂着我因疾病而悲伤干涸的心田,何况我俩年龄相仿,又性格相投,她也很欣赏我,尤其我父母也非常喜欢这个性格如“开心果”的女孩,而且母亲从她妈妈口中也得知了梦丹从未谈过恋爱。
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就向她提出交往的请求有些太草率,而且我俩都还是病号,身体没有康复,总之跟她表白的时机非常不合适。理智虽然阻碍了我爱的行动,但对她的关心和喜欢通过我看她的眼神和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都一一表现出来,聪慧的梦丹怎么能看不出我的那点心思呢?但她还是心安理得地照单全收了,一个女孩如果对自己献殷勤的异性男子不拒绝,这说明了什么,至少不是讨厌你!我自然对这个发现欣喜若狂。
而且医院是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梦丹的好感也在与日俱增。虽然没有相互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彼此的了解和默契更深了,可以说有些心心相印的意思了。
●谁知好景不长,在医院度过了七个多月,我俩的肾功能接连恶化,梦丹发展成了急性肾功能衰竭,而我的情况更严重,是慢性肾衰,都需要定期在医院进行血液透析治疗。要知道,血液透析既痛苦又费钱,要不是我俩相互鼓励扶持,很难坚持到换肾手术那一天的到来。
的确,我俩很苦命,必须要通过换肾手术来维持以后的生命,但不幸中的大幸是,又过了半年多我俩相继找到了合适的肾源,先后一个多礼拜分别进行了换肾手术。不过两家人为了支付高昂的治疗费用都几乎倾家荡产,我家几乎花光了父母毕生的积蓄,梦丹母女俩因为家中只有很少的存款,她妈妈不得不变卖唯一的房子,还欠了很多债。但好在我俩年轻的性命都保住了。
我先进行的手术,她是后做的,我做完手术后,身体一直比较虚弱,一直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住了几天,各项指标稳定后才被“放”了出来,当天就被父母接回家治疗,那天凑巧梦丹被推进病房里做换肾手术,因此我连跟她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我在医院住了一年多,在家又休养了一年,身体才渐渐有了起色,不过校园已经回不去了,毕竟我的身体承受不了高强度学习的负荷,在养病期间我也曾跟梦丹打过几次电话,她出院半年后已经踏上了工作岗位,重新回卫生院上了岗,她想尽早工作早日还清债务。我当时叮嘱她一定注意身体,吃不消千万别逞能!她在电话那头毫不在意地说,知道啦,等有空时请我吃饭、叙叙旧情。
哪知过了一个月,竟听几个肾友会的朋友说梦丹仓促离世了,她在单位连续加了两个夜班后因并发症发作,没有抢救过来猝然离世了。
坚强乐观的梦丹就这样离我而去,不知道她在天国是不是依然是那个人见人爱的开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