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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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9月22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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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
情事 倾诉与聆听,城市人的情感故事。 请勿对号入座。 组合Ⅰ 我难忘的一场情感经历
  口述/董小土  整理/丁惠忠

  ➡➡不遇,是我命,遇而不成,是我运。

  ●前些日子,我看过电视剧《我的前半生》,讲的是城里人、城里事,与我所在的村庄不是一码事。剧中人物的前半生即使有不堪,但毕竟他们也曾风光过。而我的前半生只有清贫,卑微,受尽屈辱,是一个被别人看不起的人,被称为“光棍”和尚。

  在村庄里,有一条东西方向的大马路,路南被称为南村,路北被称为北村,南村北村都各有几个生产队。我家的房子在南村,靠近最东边的黄岸头,早先村里死了人就埋在黄岸脚,是一片坟场。翻过黄岸头,是大块荒滩和芦苇荡。经过几十年变迁,黄岸头被夷为平地,滩涂围垦种植庄稼,人口增长逐渐形成聚居地,南村生产队反而比北村多了几个。我那时年轻,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记得从爷爷那辈开始,南村一直比北村穷。究竟穷到什么程度,就拿我家来说,我爷爷年少时跟着南村大人们乞讨,走过北村很难讨上一口饭,也不跟你说话,说是南村人是从坟场钻出来的饿死鬼,与南村人搭腔要交霉运。一直向北,或者朝西,跑到外乡边缘的陌生地,才能讨到一点杂粮,要口水喝。好不容易盐碱地上的盐花退隐了些,庄稼能长一点,才算勉强糊口活下来。

  到我10岁时,我爷爷很少出去讨饭了,拼凑一笔钱,在老宅地扩建了几间茅草屋,算是把我爹娘分出去住。稍后不久,我奶奶生日,爷爷想我这个孙子都长到10岁了,他还从来没有为奶奶过过生日,于是到小镇买半斤猪肉,再放些大白菜烧给奶奶吃。肉买好,爷爷用一根稻草绳拴住拎在手上,沿着镇东河边小路走回家。谁料到还没走出镇子,半人高的草丛里横穿出一条野狗,腾空扑抓那块肉。爷爷感到手一紧,眼前晃着狗身,他一个猛子扑下捡猪肉,手臂被狗咬了一口,这块肉还是被狗叨去了。爷爷摘几片草叶,擦擦手臂伤口处血迹。丢掉了那块猪肉,他无比懊恼、伤感,又没有钱再买,只好空着手回家。在当时的村庄,被猫狗牛羊、钉耙刀叉弄破点皮,用泥巴、草叶抹一下就完事了,根本不放在心上,哪像现在都知道要去医院打针,防范意识强,也有钱。时隔半年后,我爷爷得了疯狗病,被这条野狗害了性命。我奶奶哭得没有一滴眼泪,整整三天枯坐在爷爷灵柩旁,嘴里只念叨着一句话:“老头子的情意,我一生一世还不清啊!”后来,我爷爷就被埋在南村黄岸脚下。

  爷爷走了,我爹撑起这个家,日子还得过下去。然而,大概在爷爷“断七”后,我奶奶每天要去黄岸头看爷爷,眼神老是发呆,言语更是变得奇怪,说是爷爷在那边不会讲话了,托人传话唤她过去,要陪他说话。爹去北村请一个有点名气的郎中,来家为奶奶看病。郎中看过后,说奶奶没有病,是受到强烈刺激,神经出了问题,先开几副中药调理一段时间。同时,我爹娘又四处张罗,凡是听到某个地方有民间“名医”、偏方之类,就一路探问寻找过去,该服用的,服了;该做的,做了,就连老和尚摆道场,也请了几回,但我奶奶始终没有半点好转。

  我初中毕业回村务农,那时奶奶早已是半疯半痴,失去了劳动能力,家务都不会做。这样一个家庭背景,以及南村不招人待见的环境,我出工挣一份工分,工价低,干一年农活收入,不及人家一包好烟。我不会什么手艺活,也没有其他赚钱门路,寻着那片歉收的黄岸头土地,卖苦力,浪荡青春,活得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转眼20岁出头了,看到南村的姑娘们,不管是漂亮的,还是丑陋的,大都找到了外村外乡的夫家。有一个叫小燕子的智障姑娘,也配上了北村开豆腐店的宋家傻儿子。南村的姑娘嫁的嫁,说亲的说亲,一个都不愿留在南村。有几个比我条件好得多的小伙子,急得想去北村抢亲,而我东、西宅邻居各养着一双儿子,大的去做上门女婿,小的暂时留在爹娘身边,看看以后能否娶一个女人进门。我家的情况本来就差,我又长得黑凛凛的一个人,就算不是南村人,想必也没有哪个姑娘看得上。

  ●年龄捱到30岁时,讨老婆这件事,我不去多想了,平常上镇买点杂货时,也就顺便看看镇上的年轻女人,或者上了年纪仍穿得花花绿绿的女人。南村是块伤心地,看看年轻姑娘全嫁出去了,难怪北村人说南村是和尚村,闻不到一丝丝女人用的花露水味。没有一点女人味道的南村,让我们男人抬不起头,说不响话,做不出事。我家东宅的虎子,胆子大,不甘困死南村当和尚,说去上海打工赚了钱,不怕没有女人。西宅的狗囝,听到虎子出门打工赚钱娶老婆的想法,急忙告诉虎子算他一个。那个时候已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出门打工寻活路逐渐开始流行。我想跟虎子、狗囝一起到城市里寻活干,但家中有个上年纪的疯奶奶,我爹生过一场大病,不能干重活,更不能干弯腰的活。娘的右臂得风湿病,几乎全废了,这个家是我里里外外操持,我一离开意味着这个家也就废了。

  虎子、狗囝走了大半年,在城里脚跟站稳后,南村的年轻人又跟出去一大批。我这个老小伙子,好像是进城打工老乡派我留守在南村的代表,他们想念南村了,就与我联系问问村庄里的事。若有老人离世,我会通知,按村庄习俗让他们赶回来送人情,一起帮忙办事。

  有一年中秋节,虎子、狗囝厂子里放假,他俩各带着女朋友回到南村,一下子轰动了整个村庄,见父老乡亲就撤烟、发糖。这是头一回有外来女人瞧得起南村人,我为伙伴们感到高兴啊。我爹娘好像也看到了希望,托虎子、狗囝多留意厂子里打工妹,给我介绍女朋友。这个事虎子记住了,假期结束上班不久,虎子女朋友有个离婚的老乡,生过一个小孩判给男方抚养,她在另一个厂里打工,愿意想在虎子女朋友的一个村庄里找个男人落脚。此时,我已经36岁了,哪有资格挑选呢,有个二婚女人组织家庭,算是烧高香了。虎子和女朋友把人带来了,是个长得胖乎乎的女人。

  人看过了,我是没啥好计较的,只要人家愿意,能照顾我的家人,就是明天结婚都可以。但人家会像我这样想吗?要是想法相同,就不会发生不愉快的事了。虎子倒是有意促成我与胖女人成家,当晚安排让胖女人住我家里,他女朋友也劝老乡留下住宿,过几天办几桌酒,请一下长辈,就算一家人了。胖女人偏着头,装作含羞的样子说:“我虽是二婚,自己爹娘那边总归要有一份彩礼,这样才算我又落定一户人家。”我娘问:“姑娘,那要多少礼数呢?”胖女人想了想,接着说:“四五万总是要有的。”我听了胖女人的话,好揪心,肝火直冒,我要是有四五万块钱,何至于这个年纪还是打光棍,这笔钱当时可以在村庄造一幢楼房。我告诉胖女人:“礼金是没有的,我家穷得叮当响,没有女人,我可以活命,如背一身债娶个女人,我全家的命都活不成啊。”胖女人听我说完这番话,她立即发起急来:瞧你这副穷酸样,家里人疯的疯,瘫的瘫,小草屋跌跌倒,猫狗不上门,还想相亲碰女人,枕头垫高做梦去吧!

  就因为家道低落,多灾多难,受一个陌生女人羞辱,耻笑,我真是贱。唉,虎子啊,你这么把这种女人带来,气得我三天吃不下饭。不多时日,虎子被他的所谓女朋友卷了一笔钱,失踪了。他去另一个厂找女朋友老乡胖女人,也不知去向。后来才知道,这两个同乡女人,是专门以婚姻为晃子骗钱财的骗子。狗囝那个浙江女人,倒真的成了嫁进南村的第一个外来媳妇,受到南村人的爱戴和敬佩。

  ●经过这一次折腾,我对婚姻看淡多了。我相信世上有幸福的贫贱夫妻,有夫贵妻荣的婚姻,有门当户对的鸳鸯,有富豪佳偶的绝配,但都得讲究个缘分。不遇,是我命,遇而不成,是我运。想透了一些事,我即使当一辈子单身,又无妨。从此,我尽心尽力照顾奶奶和爹娘,低价承包了几亩鱼塘,在室内培植蘑菇,再加上南村土地几十年耕耘,渐渐变成了熟地,庄稼长势转好,亩产不断提高,我家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

  生活条件有所改善后,我爹娘反而哀声叹气,他们责怪自己的健康状况,拖垮了我的婚姻。我的疯奶奶,有时神志清楚点,她用手指着西宅狗囝的女人,意思叫我像狗囝一样要有个老婆。我怎能埋怨爹娘呢,这事谁碰上就得谁承受。说到底,承受就是一种担当,况且,从表面上看,我家确实遭遇多种不幸,但又谁敢肯定祸缠人一辈子,就不会时来运转?从爷爷到我这辈三代人,唯一缺憾的是我没有后代,与南村好几个“光棍"”哥们,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其间也有不少好心人帮我物色对象,隔一年半载相亲一二次,但终究因为穷、家人多病而未获成功。

  在我快50岁时,我们南村这块临近江边的土地,被政府引进项目的开发商看中,要成为商业用地,动员老百姓拆迁。听到消息,南村人被“吓坏”了,哪有这等好事,南村人被北村几代人看不起,怎么偏偏轮到南村拆迁,搬到镇上小区六层楼安置房居住,成为非农户口,由政府一次性缴满15年社保,到龄享受养老金。我把这些情况解释给爹娘听,他们老两口呆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有大老板相中这块黄岸头,过好一会才说:“终于熬出头了!”我的疯奶奶好像也听懂似的,沧桑哀老、满是皱折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我记得自从爷爷离世后,她从来没有笑过。

  随后,南村开始量房屋面积,统计果树、树木等评估工作。由于我爷爷奶奶旧房子,我爹娘手里翻建过砖瓦房子,我手上也扩建过两间楼房底层,这些都被算上建筑面积。按照拆迁标准,我家200多平方米权属,可以拿到至少三套安置房。北村有个媒婆知道我家拆迁交了好运,找到我娘,说北村有个小寡妇才四十开头,男人是车祸被撞死的,赔偿过一笔钱,养着一个女儿,过几年出嫁,置办嫁妆钱是有的。媒婆介绍我娶了这个小寡妇,后半生好作个伴。我跟媒婆开玩笑说,隔两年我就要分到三套商品房,按市场价要有四五百万,上海的房子一直在涨,郊区也会跟着涨一点,我的条件娶个北村寡妇应该行吧。媒婆装作听不懂,哟,南村大兄弟,发财了不要看不起北村人。我不想跟媒婆多啰嗦,直截了当地说,我都50岁了,你早去哪里了,现在看到我有几套房子,就想弄个人来产权证上添条名字啊,这婚姻还是留给你北村人娶她。媒婆灰溜溜地走了。

  ●两年一眨眼过去了。我家如期拿到了三套新房,其中一套简单装修,就搬进去居住。南村嫁到外乡的小娅,因没有生养孩子,二十年前就被夫家吵着赶走了。小娅离婚后,一直住在南村爹娘家里,没有再婚,平常对我家颇多照顾。我与小娅年龄相近,年轻时也互相有好感,只是我生性自卑,再加上外界对南村人的偏见,我岂敢连累小娅和她的一家,所以始终没有向小娅表白过爱意。现在我与小娅都经历过人间冷暖,乘拆迁这个机会,我向她说出组织一个家庭的心里话。小娅有点难为情,低着头说:“小土哥,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陪你过后半生!”

  我的前半生,我的家庭,经历社会各个转折阶段,起伏不定;而我与小娅的后半生,还刚刚开始。但可以预料的是,绝不会比前半生差,至少我有了妻子小娅,光棍和尚这顶帽子彻底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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