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冰清 文字:施卫国
崇明岛的水系有其独特的布局,岛上纵横交错的河道命名很有规则,东西向的称之为河,如南横引河、官尖河、旭升河、运粮河;南北向的称之为港,如界排港、推虾港、张网港。我老家就住在中部地区的旭升河北边……
情事
倾诉与聆听,都市与乡村的情感故事。请勿对号入座。(图文无关)
◆旭升河如何得名我没研究过,但从我懂事起这条河就已响当当如雷贯耳。方圆几里外的标志性地标都带上旭升的名字,最有影响的就是旭升中心小学,我就在那里上的学。这座学校有20多个班级,在那贫困的年代,从平房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给人巨大的鼓舞和奋发向上的力量。
旭升河大概有两公里长,它西接界排港,东连白斜港,整条河宽度有二十多米。它在我们村属于水上交通要道,南岸没有人家居住,都是大片的农田,岸边长满了芦苇,吐絮时苇秆在微风中摇曳时漫天飞花。而北岸杂草丛生,但也有些地方种有小片蔬菜,偶尔有茂密的马兰草,村民会把它当菜肴。紧靠岸上方有条一公尺宽的泥路,刮风下雨天,深一脚浅一脚很难行走,不知让多少人摔倒过。
北岸水面处每隔几十米就有一条用石板或者水泥预制板做的水桥,拾级向河中延伸出两三公尺,这是沿河人家洗衣洗菜用水的地方。河上每隔一里路左右就有一座木板桥,这是通向邻村的主要水上通道,整条河充满着生机。那时水里没有什么污染,因此水面如明镜一般,野生的河鱼、螃蟹、河虾等味道鲜美可口。
人们在欣赏小河美景的同时,也带来些许忧虑。父母担心上学的子女玩水,每次上学都要叮嘱小孩走路时远离河边。到了夏季更加提心吊胆,但总会发生学生落水淹死的情况,家长哭得呼天抢地,恨不能立马把这夺命的旭升河填平。
四年级下半学期开学后的一天下午,放学比较早,我和同班的荣嘉、奇慢、东良等几位男生偷偷来到旭升河游泳。清凉的河水让人感到爽得浑身轻松。可没过10分钟,人高马大的教导主任潘老师急匆匆走到了河边,让大家顿时愣在河水里。
潘老师二话不说拿起我们藏在毛豆田里的书包和衣服,铁青着脸喝令我们马上起来到他办公室里去。我们纷纷求饶说:“潘老师我们下次不敢啦!”哪知潘老师脸严肃得像要把我们一口吞下去,并用那生硬的崇明话说:“那(你)格帮小蟹百年,讲子多少趟弗听,今朝一定要拨点苦头那搭搭!”
我们五个人在水中急得团团转,现在这样也无法走回家,父母那儿更交代不过去。于是硬着头皮用毛豆叶子遮住下身战战兢兢向老师办公室走去,无论挨多大处罚,只要把衣裤书包拿回就行。老师们投来了惊异的目光,有几个女老师捂着嘴偷笑,让我们无地自容。
潘老师终于发话了,“你们说今天错在哪里?”这时我的精神来了,知道只要老师问话了就说明有希望。连忙说:“老师,我们下河游泳不对!”
“不对在什么地方?”我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啊?”潘老师的眼珠子瞪得像葡萄。
东良抢上一步回答:“老师你讲过,游泳要由体育老师带领,否则会淹死人的”。
潘老师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稍顷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我们:“他讲的对吗?”大家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这时潘老师发出命令,“快点拿好书包,把衣服穿起来!”
我们犹如得到了大赦令,迅速穿好了衣裤,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潘老师的办公桌旁等候发落。潘老师抬头问我们:“还有事吗?”我们把头摇得像拨郎鼓一般。潘老师大手一挥,示意我们快走。我们齐齐整整地向他敬了礼逃也似地跑出了办公室。
从此我再也不敢与同学们到旭升河中去游泳了。
◆那条河虽然不大,但对我们整个村子的百姓和在岸边的企事业单位关系极大,几乎每年冬季需要疏通,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有好久没有开河了。河底里的污泥渐渐增多,河的中心长满了水草。我在读初中那会,学校放学支持农忙,大人干的是重体力活,我们拾棉花,秋天的河水有点冷,荣鑫是个捞鱼摸蟹的高手,我们在劳动休息时间,跳到河里抓螃蟹,在南岸芦苇根处的泥洞里,伸手即可抓到螃蟹,半个小时能抓到两斤左右。
后来河水越来越浅,几乎可以见到河底的泥土。有一年双抢插秧时节(农村种双季稻),全村男女劳动力几乎倾巢而出,到傍晚收工时累得直不起腰。每个人满身都是泥浆,大家干脆全部跳入河里大洗一番,近百人都嬉笑打闹。尤其一些年轻女性,被水一冲整个人水灵灵的,该突出的部位突了出来,难免使一些男人看得眼珠子发直。倒在疲劳中增添了一抹欢乐。
住在靠河沿陈才狗一家,与我家有点远亲关系,我习惯叫男人为寄爷,叫女人为寄娘。他们一共有三个儿子,才狗老婆人称矮脚娘子,那女人平时为人很刁钻,样样要占便宜,说话更是刻薄。大儿子阿忠拜师傅学了泥瓦匠,技术还不错。说亲的媒人不少,就是知道他家有这样一个母亲而退避三舍。
拖了两年时间,一天阿忠跟着师傅到一户人家砌房子,房子收尾时还缺三百块砖头,男主人叫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到窑厂上去装。没出阁的女儿美贤一起前往,回到宅子上时拖拉机撞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美贤从车上滚了下来,把所有人吓得不轻。手握泥刀站在墙头上的阿忠二话不说,跳下来奔到拖拉机旁,背起美贤姑娘朝隔壁医务室奔去,经过检查倒没什么大碍,配了点防破伤风药片一拐一拐地回来了,阿忠临危不惧的举动让姑娘一家大为感动。师傅知道这里有戏,于是在吃晚饭喝酒时牵起了红线,促成了一桩好姻缘。结婚生子一切都顺理成章。那媳妇很贤惠,矮脚娘子逢人便夸媳妇美贤好。
可是时间一长,矛盾逐渐出来了,矮脚娘子便和儿媳妇明里暗里较劲,发展到公开冲突的地步。有一次,矮脚娘子急了,向离家二十米的旭升河奔去,轰隆一声跳到水里,溅起一片浪花。实际这时的河水只有半米深根本淹不死人。她在水里亲爷亲娘哭了一阵,见没有人来拉她就自己爬了起来,捂着脸回家了。从此以后,婆媳之间再也没有吵闹过。村民们多了些饭后谈资,说是知道矮脚娘子很怕死吓吓人而已,那媳妇厉害,有的说都是这条小河太浅惹的祸。的确,这条河应该疏通一下了。
◆据当时各生产队反映,每年到县城清管所购买肥料,东部的船只能运到白钥港,西部的运到界排港,把船上的肥料靠人们肩挑粪桶运到队里池子里很不方便。如果小河疏通了船直接进来那就省了很多劳动力,沿河人家的生活用水也会方便许多。上级批准了大家的要求,这年冬天一场开河大战打响了,我也参加了这场会战。
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河水变绿了,变深了,大雨季节,县里水闸一开,河水往西急奔汇入大海。那天我披着雨衣,拿了根竹竿攀网拦在激流处,不大会儿功夫,将活蹦乱跳的河鱼一网打尽。晚上我和老爹弟弟们喝了很多崇明米酒。
为了方便整个村子运肥,大队抽出集体资金买了一条二十吨的木船。当船厂师傅把带着油漆香味,崭新的木船驶进紧靠旭升河中途河沿的办事处前面时,那里拥挤了很多人,比看演出还热闹。一众干部接过船的所有证件资料,使大家明白我们有了自己的水上运输工具。
人们急切盼望大船的开动。可过了一个多星期,发现那木船还是静静地躺在河岸边,好像在向人们诉说着它的寂寞。后来人们才知道,原来没有“船老大”,这个大家伙无人能撼动。
大队党支部贴出了一张大红布告,写明公开招聘“船老大”,凡是会撑船的本村人,即使在船上干过几天杂活的均可报名。一下有几十人报了名。
现场招聘那天,大队办事处前人山人海,大家都想当个船老大。我作为初中学生,也挤在人流中看热闹。年轻力壮者跃跃欲试,他们都是花名册有名字的人。但当他们轮流上船操作时却没了方向,有些大胆的也把船弄得东撞西碰,把大队领导吓得全身冒冷汗。
这时,我见到看闹猛的人群里,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不住地冷笑,他摇着头说:“这批戆卵明明不懂,还阿乌卵冒充金刚钻。”几个小青年一听有点不服气:“你是谁呀?在这里充好汉,要不你上去试试?”哪知中年汉子脖子一伸,吐了口浓痰,上身那件蓝布褂子脱下系在腰间,“腾”的一下,蹦跳到船的甲板上,他迅速拔起竹篙,用力一撑。那二十米长、五米宽的新木船,像箭一般在河里穿行,把所有人都看呆了。等他把船撑回来,把竹篙插在河边轻松地跳上岸,两个手臂甩了下,满是得意。然后撸了下叫得最凶小伙子的头说:“我学撑船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大家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看得惊呆了,原来这人就是我的宅上大伯元狗。元狗大伯曾经招女婿去海门,当了多年船老大当然游刃有余。从此人们经常看到那条新木船在旭升河中繁忙地行驶,元狗大伯总是一副笑眯眯的脸容。
◆我在2003年后举家搬迁至市区,很少回崇明岛。即使难得有事,也只是到农场的小区作简短停留,至于乡下出生地,的确已经近二十年没回去过。但那里的一草一木常在我梦境中出现。尤其是那条小河,不知它如今的命运如何?
今年春节里,我抽出时间去了村子一趟。美丽乡村建设成果辉煌,那条旭升河静静地挺立在那里,现在已经成了全镇主要水系,河道疏通得一望无际。岸边种上了各种花草,一棵棵翠柳象美丽的少女含苞欲放。河底两旁全部用水泥板砌成拦水墙,整条河的两岸更加牢固。靠河沿人家原来用水的水桥,早就没了痕迹,因为村里家家用上了自来水。
河的北岸有一条直通镇上的水泥路,现在可以卡车通行,整条河上架起了三座宽阔的水泥桥可以直通南门县城,以及经过穿乡公路去往其他乡镇。整个村子每幢楼房边的便捷水泥路与旭升河边水泥路相接。
我站在那条小河岸上,浮想联翩,过去和今日的画卷交替展现,不禁感慨万千,真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