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吾浩

　　当初冬的朝阳撒向空旷的田野,那一垄垄、一条条田埂上，冒出一排排绿色晶莹的蚕豆苗，在万物萧疏的冬天，显得格外炫目。

　　蚕豆是世界上第三大重要的冬季食用豆作物，原产欧洲地中海沿岸和亚洲西南部至北非。蚕豆在我国栽培历史悠久，据说最早的记载是三国时代张揖写的《广雅》中有胡豆一词。宋《太平御览》云，蚕豆由西汉张骞自西域引入中原地区。蚕豆的名称与其长相也有一定关系，明朝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说：“豆荚状如老蚕，故名蚕豆”，王祯的《农书》则谓“蚕时始熟，故名”。据此，蚕豆在我国已有2100多年历史。

　　蚕豆不畏严寒，具有傲霜斗雪、坚韧不拔的品格。每年立冬前下种，翌年立夏时成熟,故也称“寒豆”。记得小时候，在晚稻收割前，我就跟着母亲去种蚕豆。那时，母亲拿着一把豆铲，我就拎着一篮蚕豆种，她在前面铲下一个个小洞洞，我就把两粒蚕豆丢进洞里，再用脚踩一下洞口，把洞封住。母亲说：“立冬不进洞，到老一根葱。”意思是蚕豆是很讲节气的，立冬前不下种，立冬后种的最后是不会开花结果的。那时，我就三天两头去看那小洞洞，看看蚕豆是否发芽了。一般到半个月左右，蚕豆就会破土出牙，长出了小小的叶片。

　　蚕豆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它不需要浇水施肥，自带根瘤菌，只要有一方土，就能孕育出春天的一片繁华。无论是田间地头，屋前宅后，它都能顽强地生长。冬天，当田野里的庄稼收割完了，百草枯黄了，大雪覆盖田野，我趴开积雪，那蚕豆苗依然翠绿欲滴。我佩服蚕豆苗的顽强不屈，正是这种精神，蚕豆在严寒冰雪中积聚了大地的精华，为来年的开花结果提供了巨大的能量。到了第二年清明前后，已是春风习习，蜂飞蝶舞，我不经意中发现蚕豆已经长成半人高了，并且开出了紫色的花萼、黑色的花蕊，一串串挂满豆萁，与田野里金黄色的油菜花，河岸边姹紫嫣红的桃花相映成趣。清人汪士慎在《蚕豆花香图》中这样赞美蚕豆：“蚕豆花开映女桑，方茎碧叶吐芬芳。田间野粉无人爱，不逐东风杂众香。”临近立夏，蚕豆花萎落了，经过一个冬天的历练，又经过春暖花开的哺育，丰腴的豆荚开始成熟了，这是农民在春夏之交收获的最早成果之一。因此古时候立夏吃蚕豆也蕴含祈祷平安，盼望今年有个好收成的意思。

　　蚕豆对人类的贡献也是无私的。它具有丰富的植物蛋白，无论是青蚕豆还是干蚕豆，自古以来是人类最喜欢的豆类食物之一。立夏时成熟的本土青蚕豆，一般一个豆荚两粒豆，豆粒较小，皮薄嫩绿，剥开后立即下油锅炒，香气四溢，味道青涩中带有点甜味，有时放点白糖或切点嫩莴苣叶，其香味更是回味无穷，那是一道上等的农家菜。不仅如此，蚕豆还做成了许多品牌食品，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故事。例如上海城隍庙的奶油五香豆，已经成为中华老字号的上海品牌。小时候在语文课本上读到的鲁迅笔下的绍兴茴香豆，那“多乎者，不多也”的嘲讽和孔乙己迂腐不堪、穷困潦倒的形象依然栩栩如生。干蚕豆还可以磨成粉，做成豆沙，春节过年之前，江南农村都有奘糕、做汤圆的习俗，用蚕豆沙作馅，做成甜甜糯糯的糕团、豆沙粽等，增添了一派过节的浓浓气氛。蚕豆的根、茎、花、叶、皮可以入药。现代医学研究证明，蚕豆还有健脾补肾、降血压的作用。过冬的蚕豆，它带给人们的是吉祥和欢乐。

　　我和蚕豆有不解之缘。我平生喜爱吃豆，无豆不成菜。是的，蚕豆陪伴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记得那是孩提时代，每逢立夏前后，芳草芊芊，百花盛开，满野的蚕豆熟了，我和村上的小伙伴来到河边，挖了个小坑，找来几个瓦盆，搭个小“行灶”，然后把采来的青蚕豆荚放在瓦盆上，下面用树枝烧烤，几分钟后，豆荚滋滋地冒着热气，我们小心翼翼地剥开豆荚，两颗珍珠般的青蚕豆飘出一股清香味，我们把春天的味道也一起尝到了心里。蚕豆还伴我度过了艰难的岁月。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缺粮少菜，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种蚕豆的吃法，叫“泡酥豆”。就是把干蚕豆先放在铁锅里炒熟，然后用半盆冷水，把炒熟的蚕豆一下子倒入冷水中，过了十分钟左右，那炒熟的蚕豆涨得胖胖的、软软的，然后再捞出倒入锅里，放点菜油、酱油、葱花炒一炒，这蚕豆的味道就非同一般了。这就是当时农村家家户户都做的一道美味的农家菜。现在，蚕豆依然是我晚年的好伙伴，青蚕豆、发芽豆、兰花豆，与其他豆类杂粮一起，成为我的美味菜肴和休闲健康食品。

　　本是草野无闻者，却为人间席上珍。我自幼钦佩过冬的蚕豆，生寒冽而不惧，蹈烈火而不辞，碾沙末而不惜。陶铸在他的《松树的风格》一文中写道：“要求于人的甚少，给予人的甚多，这就是松树的风格。”我想，蚕豆的风格也就在于此。